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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音巷与甘棠巷同在长乐坊,相距不到半刻钟路程,徐应秋与李蝉来到顾九娘的住处时,只见紧闭的大门上凌乱贴着几张白纸黑字的平安符,从门梁上悬垂而下的白麻布条上隐约写有“太上……幽光……”等暗红的朱砂字,原来写的是道门的平安咒,只是这咒文并不让人感到平安,看起来反倒有些诡异。
顾九娘生前便有个哑娘的外号,但她离奇死亡的那天,四邻却却从这屋子里听到了妖异歌声。徐应秋在屋门口站定,几道略刺目的光不知从何处投射到木门上,他循着余光一看,巷子对面的几户人家门口都悬挂了驱煞的八卦镜,他把目光移回木门,问道:“那夜我听九娘奏曲时,她不像是染了恶疾的样子,怎么几日不见,就溘然离世了?”
李蝉打量着门上街坊邻居贴的平安符,回答道:“玄都近来不大太平。”
徐应秋眉梢一动,看了李蝉一眼,移开话题问道:“她葬在何处?”
李蝉道:“就在不远处,徐郎愿意的话,可以去看看她。”
徐应秋点点头,李蝉说了一句随我来,便移步向甘棠巷西走去。
徐应秋迈步跟上,又顿足回头望向那屋门,说一句可惜,才转身离开。
长乐坊北的延寿坊里,李蝉与徐应秋从礼泉寺的碑坊进去,经过放生池,便抵达了佛殿,三身佛下打扫的沙弥问清二人来意,便指引二人绕过佛殿西侧的鼓楼,抵达寺后方的塔林。
灵鹫塔便矗在林立的古柏和石浮屠间,塔内空间宽敞,光线还算明亮,纵使在白天,烛架上的黄烛也烧着。塔中央的巨大石香炉中点着三十三支儿臂粗的香,一个黄袍僧人便在若霭的檀烟中持经念诵,声音在塔壁间回荡往复不休。
从塔底仰头便可看到塔顶,壁上密密麻麻,尽是石刻的人名和生辰忌日,一个人名的价格按层数高低来算,最便宜的要价五十两银子。
塔底的一侧,李蝉看着塔壁上的两个名字,说道:“九娘早年就在教坊司弹琴,所以习得了一身乐艺,后来虽沦落风尘了,也是幸遇良人,没把本领荒废掉。聂三郎一直想治好哑娘的嗓子,但费了多年的功夫也没成效,便另辟蹊径,用了左道旁门的法子,请了一尊妖神。”
徐应秋道:“那妖神能治好她的嗓子?”
“只治得了一时,妖法能让她在鱼龙会上唱完一曲,只不过此后便真的哑了。”李蝉看着聂尔的名字,“当初我以为九娘是不服输,原来她的琵琶是弹给他听的。聂三郎出事后,九娘便殉情了。”
“烟花女子的贞烈不在皮囊上。”徐应秋沉默了一会,“我答应为她作词,不料竟成了绝命词。薛简之后本就鲜有人用五弦琵琶,能听到九娘的琵琶已是因缘际会,如今九娘一去,那首曲子恐怕再难有人能弹了。”
李蝉眼神落在顾九娘的名字上,右手提了一下衣领,遮住喉神的神纹,回身到诵经的僧人旁边拿了三炷线香上在香鼎里。大庸佛门说人死魂魄可食香,但只在人间弥留四十九日,这份香火供养的服务,自然也包括在五十两的冥位钱里了。
烧了香,李蝉便招呼徐应秋离开灵鹫塔。他在塔门外停步,身后弥漫的檀烟里回荡着隐约而低沉的诵经声,仿佛人间之外,他望着石阶旁的一座石浮屠,对徐应秋说:“杀聂三郎的人背后势力不小,在那人眼里聂三郎只不过是西市里一个的互郎,如人看待禽鸟般,杀了也就杀了,不会放在心上。不过聂三郎是我的好友,我不能让聂三郎白死。”
徐应秋问道:“是谁杀了他?”
李蝉道反问道:“徐郎可知道,近来玄都城里有妖魔作祟,弑杀神灵,扰乱市井?”
徐应秋沉吟一会,看着李蝉说:“略有耳闻。”
李蝉道:“聂三郎便是因此而死。”
徐应秋眉间神色凝重起来,意识到了李蝉矛头所指之处,却不觉得李蝉敢于对那个庞然大物拔剑。他欣赏李蝉神乎其技的画艺,却并不清楚李蝉的来历,若二人的相交只止于书画诗词,徐应秋自可保持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洒然亦或三杯吐然诺的豪情,但若涉及到过多的纠葛,这份交情便要掺进一些不那么君子的考量了。
东风拂动塔林中的苍郁古柏,灵鹫塔的台阶下,二人都沉默了半晌,李蝉道:“我虽有不少帮手,却都不太能见光,所以想请你帮一个忙。”
徐应秋看着李蝉,问道:“为什么来找我?”
李蝉道:“听说徐郎的老师是阳门大儒,先于圣驾之前来玄都的那位沈鹤衣也是阳门大儒,素闻阳门之士有赤手搏龙蛇的名声,徐郎应该不会坐视妖人为祸玄都。”
徐应秋认真打量着李蝉,问道:“李郎能否回答我一个问题?”
李蝉点了点头。
徐应秋盯着李蝉的眼睛:“是你要为聂三郎和顾九娘报仇,还是有人要你为他们报仇?”
“原来你担心的是这个。”李蝉与徐应秋对视,笑了笑,“放心吧,我只不过是青雀宫前任杂役,既攀不上薛赵二家,也入不得镇西王的眼,我从桃都山来,除了我自己,和谁都不是一伙的。”
徐应秋听到桃都山三字眉毛一挑,再度打量李蝉,心中回忆着二十余年内是否有犯了重罪被流放到桃都山的李姓家族。这时李蝉又说:“我并非为难徐郎,只是想托你帮我把玄象琵琶借出来,徐郎既答应为那曲谱作词,难道不想把那曲子听个囫囵吗。我与你做个约定如何?”
徐应秋问道:“什么约定?”
李蝉道:“后天鱼龙会上,徐郎可听完全曲,只是曲中若有波折,就要请徐郎帮忙镇镇场子了。”
徐应秋往灵鹫塔里看了一眼,不解道:“人已死,曲何以续?”
李蝉对徐应秋笑了笑:“若死而复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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