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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王继鹏弑父杀弟,并将仇人一并处死,喜欢的了不得,遂假传皇太后命,即日监国。到了晚间,没一人敢生异议,便登了帝座,召见群臣。群臣皆俯伏称贺。继鹏改名为昶。册李春燕为贤妃。命李仿判六军诸卫事。仿为弑君首恶,心常自疑,多养死士,作为护卫。继鹏恐他复蓄异谋,密与指挥使林延皓计议,托名犒军,大享将士,暗中布着埋伏,专候李仿进来,顺便下手。仿昂然直入,趋至内殿,猝遇伏甲突出,将他拿下,立即枭斩。当下阖住内城,严防外乱,并将仿首悬示启圣门外,揭仿弑君弑后,及擅杀继韬等罪状。仿部众不服,攻应天门,未能得手,转焚启圣门,由林延皓率兵拒守,也不得逞。但将仿首取去,东奔吴越。
继鹏闻乱兵溃去,心下大悦,当命弟继严权判六军诸卫,用六军判官叶翘为内宣徽使,追号父
这且慢表,且说河东节度使石敬瑭,既抵晋阳,尚恐为朝廷所忌,阴图自全,常称病不理政事。有二子重英、重裔,留仕都中,重英任右卫上将军,重裔为皇城副使,皆受敬瑭密嘱,侦探内事。两人贿托太后左右,每有所闻,即行传报。所以唐主从珂,与李专美、李崧、吕琦、薛文遇、赵廷
是时天旱民饥,百姓既苦乏食,又病徭役。敬瑭督促甚急,未免怨声载道。凑巧唐廷遣使到来,赐给敬瑭军夏衣,军士急呼万岁,声澈全营。敬瑭独自耽忧,幕僚段希尧进言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今军士不由将令,预先传呼万岁,是目中已无主帅了,他日如何使用?请查出首倡,明正军法!”敬瑭乃令刘知远查究,得三十六人,推出处斩,为各军戒。朝使闻此消息,返报从珂。从珂越生疑忌,即派武宁军节度使张敬达,为北面行营副总管,名目上是防御契丹,实际上是监制敬瑭。敬瑭并非笨伯,猜透从珂微意,格外加防。药线已设,总要爆裂。
好容易到了清泰三年,正月上浣,即值从珂诞辰,宫中号为千春节,置酒内廷,文武百官,联翩趋入,奉觞进贺。从珂已喝了许多巨觥,带着一片醉意,宴毕回宫,巧值魏国长公主,自晋阳来朝祝寿,便即捧上瑶觞,表达贺忱。从珂接饮毕,便笑问道:“石郎近日何为?”公主答道:“敬瑭多病,连政务都不愿亲理,每日唯卧床调养,需人侍奉罢了。”为夫托疾,究竟女生外向。从珂道:“我忆他筋力素强,何致骤然衰弱,公主既已至京,且在宫中宽留数日,由他去罢。”公主着急道:“正为他侍奉需人,所以今日入祝,明日即拟辞归。”从珂不待词毕,便作醉语道:“才行到京,便想西归,莫非欲与石郎谋反么?”公主闻言,不禁俯首,默然趋退。从珂亦即安寝。
次日醒来,即有人入谏从珂,说他酒后失言。此人为谁?乃是皇后刘氏。从珂即位后,曾追尊生母鲁国夫人魏氏为太后,册正室沛国夫人刘氏为皇后。此是补叙之笔。刘氏素性强悍,颇为从珂所畏,她闻从珂醉语,一时不便进规,待至诘旦,方才入谏。从珂已经失记,至由刘后述及,方模模糊糊的记忆起来,心中亦觉自悔。当下召入魏国长公主,好言抚慰,并说昨夕过醉,语不加检,幸勿介怀。公主自然谦逊,一住数日,方敢告辞。从珂且进封她为晋国长公主,俾她悦意,且赐宴饯行。
毕竟夫妇情深,远过兄妹,公主还归晋阳,即将从珂醉语,报告敬瑭。敬瑭益加疑惧,即致书二子,嘱令将洛都存积的私财,悉数载至晋阳,只托言军需不足,取此接济。于是都下谣言,日甚一日,都说是河东将反。
唐主从珂,时有所闻,夜与近臣从容议事,因与语道:“石郎是朕至亲,本无可疑,但谣言不靖,万一失欢,将如何对待呢?”群臣皆不敢对,彼此支吾半晌,便即退出。学士李崧,私语同僚吕琦道:“我等受恩深厚,怎能袖手旁观?吕公智虑过人,究竟有无良策?”琦答道:“河东若有异谋,必结契丹为援。契丹太后,以赞华投奔我国,屡求和亲,赞华事见二十三回。只因我拘留番将,未尽遣还,所以和议未成。今若送归番将,再饵以厚利,岁给礼币十余万缗,谅契丹必欢然从命,河东虽欲跳梁,当亦无能为了。”和亲亦非良策,不过少延岁月。崧答道:“这原是目前至计,唯钱谷皆出三司,须先与张相熟商,方可奏闻。”说着,即邀吕琦同往张第。
张相乃是张延朗,明宗时曾充三司使,从珂篡位,命他为吏部尚书,兼同平章事职衔,仍掌三司。后唐称度支,盐铁,户部为三司。闻李、吕二人进谒,当即出迎。李崧代述琦计。延朗道:“如吕学士言,不但足制河东,并可节省边费。若主上果行此计,国家自可少安,应纳契丹礼币,但向老夫责办,定可筹措,请两公速即奏陈。”二人大喜,辞了延朗。至次日入内密奏,从珂颇以为然,令二人密草国书,往遗契丹,静俟使命。
二人应命退出,从珂复召入枢密直学士薛文遇,与商此事。文遇道:“堂堂天子,若屈身夷狄,岂不足羞!况虏性无厌,他日求尚公主,如何拒绝!汉成帝献昭君出塞,后悔无穷,后人作昭君诗云:‘安危托妇人。这事岂可行得?’”从珂不禁失声道:“非卿言,几乎误事!”
越日急召崧、珂入后楼,二人总道是索阅国书,怀稿入见。不料从珂在座,满面怒容,待二人行过了礼,便叱责道:“卿等当力持大体,敷佐承平,奈何徒出和亲下策!朕只一女,年尚乳臭,卿等欲弃诸沙漠么?且外人并未索币,乃欲以养士财帛,输纳虏廷,试问二卿究怀何意?”二人慌忙拜伏道:“臣等竭愚报国,并非敢为虏计,愿陛下熟察!”从珂怒尚未息,李崧只管磕头,吕琦拜了两拜,便即停住。从珂瞋目道:“吕琦强项,尚视朕为人主么?”琦亦抗声道:“臣等为谋不臧,但请陛下治罪,若多拜即可邀赦,国法转致没用了!”尚有丈夫气。从珂被他一驳,颜才少霁,令二人起身,各赐卮酒压惊。二人跪饮,拜谢而退。
未几即降调琦为御史中丞,不令入直。朝臣窥测意旨,哪敢再言和亲。忽由河东呈入奏章,系是石敬瑭自陈羸疾,乞解兵柄,或徙他镇。从珂览奏,明知非敬瑭真意,但事出彼请,乐得依从,便拟将敬瑭移镇郓州。李崧、吕琦又上书谏阻,还有升任枢密使房暠,亦力言不可。独薛文遇奋然道:“俗语有言,道旁筑室,三年不成,此事应断自圣衷,群臣各为身谋,怎肯尽言!臣料河东移亦反,不移亦反,不若先事防维为是!”也是汉晁错流亚。从珂大喜道:“卿言正合朕意。前日有术士言,谓朕今年应得贤佐,谋定天下,想应验在卿身了!”不从彼言,何致焚身?立命学士院草制,徙敬瑭为天平节度使,特命马军都指挥使宋审虔出镇河东,且令张敬达为西北蕃汉马步都部署,促敬瑭速移郓州。
看官试想,这石敬瑭表请移镇,明明是有意尝试,那知弄假成真,竟颁下这道诏命。慌忙召集将佐,私下与商道:“我再来河东时,主上曾许我终身在此,不更换人接替,今忽有是命,是与千春节向公主言,同一忌我,我难道便来就死么?”幕僚段希尧,及节度判官赵莹,观察判官薛融等,俱劝敬瑭暂且忍耐,姑往郓州。旁有一将闪出道:“不可不可!明公今往郓州,是所谓迁乔入谷了。试思明公在此,兵强马壮,若称兵传檄,帝业可成,奈何以一纸诏书,甘投虎口呢?”敬瑭闻言瞧着,正是都押牙刘知远,彼固不屑在人下者。方欲出言回答,又有一人接入道:“明公入朝,今上新即位,岂不知蛟龙异物,不宜纵入深渊,乃仍把河东授公,这是天意相助,非人谋所得违。况明宗遗爱在人,今上以养子入继,名不正,言不顺,公系明宗爱婿,反招今上疑忌,若不早图,后悔无及了!”敬瑭视之,是掌书记桑维翰,一推一挽,拥起此石。乃向二人拱手道:“二公所言甚明,但恐河东一镇,未能抵制朝廷?”维翰又道:“从前契丹主子,与明宗约为兄弟,今部兵出没西北,公诚能推诚屈节,服事契丹,万一有急,朝呼夕至,何患不成?”甘心事狄,沦十六州为左衽,维翰实为罪魁。敬瑭遂决意发难,特令维翰草起表文,请唐主从珂让位。略云:
臣河东节度使石敬瑭,谨顿首上言:古者帝王之治天下也,立储以长,传位以嫡,为古今不易之良法。晋献公以骊姬之故,废太子,立奚齐,晋之乱者数十年。秦始皇不早立储君,杀扶苏,立胡亥,卒至自亡其国。唐之天下,明宗之天下也。明宗皇帝,金戈铁马之所经营,麦饭豆粥之所收拾,持三尺剑,马上得天下,厥功亦非小可。近者宫车晏驾,宋王登基,陛下乃以养子入攘大统,天下忠义之士,皆为扼腕。区区臣愚,欲望陛下退处藩邸,传位许王,有以对明宗皇帝在天之灵,有以服天下忠臣义士之心。不然,同兴问罪之师,稍正篡位之罪,徒使流血污庭,生灵涂炭,彼时悔之,亦噬脐矣!冒昧上言,复候裁夺。
原来从珂篡位时,除弑死故主从厚外,所有明宗后妃,及少子许王从益,俱安居宫中,未尝冒犯。所以敬瑭此表,迫从珂传位从益。情理颇正,但问汝入洛后,何故不拥立许王?看官!你想从珂是肯依不肯依呢?表文到京,一入从珂目中,无名火引起三丈,立即撕碎,抛掷地上,令学士书诏斥责道:
卿于鄂王,固非疏远,卫州之事,卿实负之。许王之言,何人肯信?卿其速往郓州,毋得徘徊不进,致干罪戾,特此谕知。
敬瑭得诏,复与刘知远等商议,知远道:“先发制人,后发为人制。今日已成骑虎,不能再下,请即传檄四方,且求救契丹,即日举义,当无不克!”敬瑭依计而行,忽报雄义都指挥使安元信,率部下六百人来降,即由敬瑭迎入,婉言慰问道:“朝廷称强,河东称弱,公为何舍强归弱呢?”元信道:“元信不能知星识气,但据人事而论,帝王能治天下,唯信最重。今主上与明公最亲,尚不能以信相待,况疏贱呢?无信如此,亡可立待,怎得为强!”敬瑭大悦,委以军事,命为亲军巡检使。既而振武西北巡检使安重荣,及西北先锋指挥使安审信、张万迪等,各率部兵归晋阳。敬瑭一一欣纳。
嗣闻朝旨次第颁下,削夺河东节度使官爵,这尚是意中所有的事情。未几,由探卒入报,张敬达为四面排阵使,张彦琪为马步军都指挥使,安审琦为马军都指挥使,相里金为步军都指挥使,武廷翰为壕塞使,率兵数万,杀奔太原来了。一急。又未几再得急报,张敬达为太原四面都部署,杨光远为副,高行周为太原四面招抚排阵等使,调集各道马步兵,已自怀州进行,不日要到太原了。二急。
敬瑭召语将佐道:“事急了!快到契丹求救罢。”言未已,复有一凶耗传来,乃是亲弟都指挥使敬德,及从弟都指挥使敬殷,并二子重英、重裔,一并被诛,险些儿将敬瑭痛死,半晌才哭出声来。此急非同小可。一声大恸,又复将喉咙塞住,但用两手捶胸,好容易迸出声泪,且哭且语道:“我受明宗皇帝厚恩,出力报国,今乃使子弟冤死,含恨九泉!若非举兵向阙,恐一门无噍类了!我非敢负明宗,实朝廷激我至此,不得不然。皇天后土,实闻此言!”各将佐等都从旁劝慰。
敬瑭亟命桑维翰草表,向契丹称臣,且愿事以父礼,乞即发兵入援。事成以后,愿割卢龙一道,及雁门关以北诸州,作为酬谢。刘知远忙出阻道:“称臣已足,何必称子,厚许金币,亦足求援,何必割畀土地。今日因急相许,他日必为中国大患,悔无及了!”颇得先见,可惜敬瑭不从。敬瑭道:“且管眼前要紧,顾不得日后了。”便令维翰缮讫,遣使持表赴契丹。
契丹主耶律德光,曾梦一神人从天而下,庄容与语道:“石郎使人唤汝,汝宜速去!”及醒后,转告述律太后,太后以为梦兆无凭,不足注意。及敬瑭使至,览表大喜,慨然允诺。入白述律太后道:“梦兆已验,天意早使我援石郎呢!”述律太后也即喜慰,因打发回书,仍令原使赍还,约言秋高马肥,当倾国入援。敬瑭得书,稍稍放怀,唯整缮兵备,固守城濠。
过了数日,张敬达率军大至,来攻晋阳。敬瑭授刘知远为马步军指挥使,所有安重荣、张万迪诸降将,悉归节制。知远用法无私,不分新旧,因此士心归附,俱乐为用。敬瑭身披重甲,亲自登城,任他城下各军,飞矢投石,一些儿没有畏缩,只是坐镇城楼。知远在旁进言道:“观敬达辈无他奇策,不过深沟高垒,为持久计,愿明公分道遣使,招抚军民,免得与我为难。若守城尚是容易,知远一人,已足担当,请公勿忧!”敬瑭握知远手,且抚背道:“得公如此,我自无忧了。”遂下城自去办事,一切守城计划,悉委知远。
知远日夕不懈,小心拒守,张敬达屡攻不下。那催督攻城的朝使,却一再至军,嗣又令吕琦犒师。兵马副使杨光远语琦道:“愿附奏皇上,幸宽宵旰,贼若无援,旦夕当平,就使契丹兵到来,亦可一战破敌呢!”谈何容易。琦返报唐主从珂,从珂很是欣慰。偏偏过了旬日,未见捷报,免不得再下诏谕,饬诸军速攻晋阳。敬达恰也心焦,四面围攻,适值秋雨连绵,营垒多被冲坏,长围竟不能合。晋阳城中,粮储日罄,也不免焦急起来,专望契丹入援。
契丹主耶律德光,如约出师,号令军前道:“我非为石郎兴兵,乃奉天帝敕使,汝等但踊跃前进,必得天助,保无他患!”可见梦兆之言,或由德光设词欺众,并非果有此事。军士齐声应命,共得五万铁骑,浩荡南来,扬言大兵三十万,从扬武谷趋入,直达晋阳,列营汾北。德光先遣人通报敬瑭道:“我今日即拟破敌,可好么?”敬瑭亟遣人驰告德光,谓南军势盛,未可轻战,不如待至明日。使人方去,遥闻鼓角齐鸣,喊声大震,料知两边已经交锋,忙令刘知远带着精兵,出城助战。
说时迟,那时快,契丹主德光,已遣轻骑三千,进薄张敬达大营。敬达早已防着,见来兵皆不被甲,纵马乱闯,还道他轻率不整,便尽出营兵搦战,一场驱逐,把契丹兵赶至汾曲,契丹兵涉水自去。唐兵尚不肯舍,沿岸追击,那知芦苇中尽是伏兵,几声胡哨,尽行突出,将唐兵冲做数截。唐步兵已追过北岸,多为所杀,唯骑兵尚在南岸,一齐引退。敬达忙收军回营,营内忽突出一彪人马,首先一员大将,跃马横枪,大声呼道:“张敬达休走,刘知远已守候多时了。”敬达不觉着忙,急率败军南遁,又被追兵掩杀一阵,伤亡约万余人。
晋阳解围,敬瑭即整备羊酒,亲出犒契丹兵士。见了契丹主德光,行过臣礼。德光用手搀扶,且语敬瑭道:“会面很迟,今日是君臣父子,幸得相会,也好算是盛遇了!”敬瑭拜谢,认虏为父已出不情,况敬瑭年龄当比德光为长,奈何以父礼事之!起身复问道:“皇帝远来,士马疲倦,骤与唐兵大战,竟得大胜,这是何因?”德光大笑道:“闻汝带兵多年,难道尚未知兵法么?”乐得嘲笑。敬瑭怀惭,只好侧身恭听。正是:
战败适形中国弱,兵谋竟让外夷优。
毕竟德光如何说法,且看下回续叙。
有从珂之弑君篡位,必有石敬瑭之叛命兴师,以逆召逆,非特天道,人事亦如是耳。从珂,明宗之养子也。敬瑭,明宗之爱婿也。养子得之,何如爱婿得之。从珂因而忌敬瑭,敬瑭亦因之拒从珂。薛文遇谓河东移亦反,不移亦反,原是确论,但不结契丹以制河东之死命,徒激之使反,果何益平?敬瑭急于叛命,甘臣契丹。称臣不足,继以称子,称子不足,继以割燕云十六州,刘知远谏阻不从,卒使十六州人民,沦入夷狄,敬瑭之罪,莫大于此。故其叛从珂也,情尚可原,而其引契丹人中国也,罪实难恕。敬瑭其五代时之祸首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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