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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相会（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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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塞塔·白兰回到牢房之后，便显得神经亢奋难以自控，必须有人时刻看守着她，防止她自杀，或者对幼小的婴儿做狂乱的伤害。天快黑了，看守们不再耐烦对她进行训斥或者是恐吓，因为这两样事情对她来说已经无济于事，于是那个叫布莱克特的就向上面提出要请一个医生来给她看看。依他所讲，需要诊治的，不仅是海塞塔本人，连那孩子的情况也颇令人担心。因为就像吮吸她母亲的乳汁才能成长一样，这个小婴儿不可避免地也从那种肉体的接触中承继了她母亲的精神心态，不安、烦躁、痛苦、绝望，海塞塔·白兰在白天中所受到的一切精神的折磨都生动地通过她那痉挛的小身体体现出来。据布莱克特看守介绍，这样的病情，不仅仅需要一个精通基督教各种医术的医生来诊治，而且这个人还必须通晓各种野蛮人的草药医术，这样才能保险有效地及时让她们镇静下来。这看守向上面推荐了一个人，得到同意于是就带他走进了牢房。这个陌生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个上午在人群中引起海塞塔注意的人。他那时正和一个印第安人在一起，而此时出现在这个牢房中倒也不是因为犯了什么罪，而是就在这个地方的长官和印第安头人们就他的赎身问题作出决定之前，这样的安排对他来说是最好的。他自称名叫罗杰·基灵欧斯。看守把他带进牢房之后，还没开口，就见海塞塔突然间就那么怔在那里，然后就安静地再也没有出一声。这情况简直令所有看守都吃了一惊，甚至连海塞塔怀中的那个小小婴孩也像感受到了这种奇特的情况一样，有那么一瞬间竟然也停止了哭闹，甚至连抽搐也停止了。

“朋友，请让我和我的病人单独待一会儿，”那医生说，“相信我吧，好人，你的这间牢房很快就会安静下来；而且，我还可以向你保证，白兰太太将从此服从法律，不会再像原先一样给大家添麻烦了。”

“嘿，那你真是妙手回春的名医，”布莱克特看守回答说，“我可要承认你真是手到病除了！这女人一直像被魔鬼附体一样，我浑身解数都使出来了，就差没用鞭子把撒旦从她身上赶走啦。”

陌生人带着一股冷意平静地走进牢房，看样子倒真像是一位行业的医生。看守走出去后，他没有说什么话，也没有在脸上表现出一点不同，虽然通过女人上午对他的注视，我们已经知道在他们之间一定存在一种不一般的关系。但这个人只是径直地走到海塞塔面前站定，然后才向他面前的一大一小两个人看去。躺在床上的婴儿又不停地哭起来，吵得他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于是，他只好先关心了孩子一会，然后，从他的怀里掏出一个皮匣子，从里面拿出一些大概是药丸的东西来。他从中取出一粒放进一杯水里搅了搅，然后说：“凭我过去对炼金术的研究，再加上过去和那一群精通草药品性的土著人生活在一起的经验，我敢向你保证，我的医术比那些科班出身的医生还要高明。只是，听我说，女人，这孩子是你自己的孩子，和我没有一点关系，因此，她既不会把我这个给她诊治的人当成是她的父亲，我也就没有必要亲自给她喂药。”

海塞塔推开他递过来的药，满是怀疑地紧紧盯着他的面孔。“你要把报复的手段用在这无辜的婴儿身上了吗？”她戒备地说。

“蠢女人！”医生漠然地回答，“害死这个孽种对我有什么好处？难道我的耻辱、你的罪恶就能如此一笔勾销了吗？给她喝下去就会好，即使是我的孩子在这里——对，我的，我们的——那也没有比这更好的药了。”

女人仍然坐着不动，只是用狐疑的目光盯着他。看得出来，她已经失去了理智和判断力，所以他只好自己抱过婴儿，把药亲自给她喂到口里去。看来医生说的话没错，这小东西很快就停止了呻吟，而且那折磨她的痉挛也逐渐停止了，过不了多久，她就像一般解除了痛苦的孩子一样，渐渐地舒展身体进入了梦乡。这时，医生开始转过身来为她的母亲诊疗：他仔细地为她把脉，还检查了她的眼睛——他注视的眼神本来是多么熟悉啊，此时却变得陌生而且冷酷，看得海塞塔的心都在抽搐——最后，他检查完毕，开始调另一剂药。

“我不会配什么忘忧的秘方，女人！”他说，“比起一颗纯洁的良心来，这世上再没有什么更能令人心情平静、身体舒畅的良药了。不过，要说起那些令你心潮澎湃翻腾的情欲来，我却有一些很好的东西可以让它们平息，就像在狂风暴雨的海面上洒上圣油一样，我这些良药珍方正是它们的克星。虽然这些东西只是由那些野蛮的印第安人发明出来的，但却也花去了我许多的炼金术秘方，而且，对于你来说，它们是再合适不过了。喝下去吧，女人！”他把杯子端到海塞塔面前。海塞塔用怀疑和审视的目光看着他，接过药又看了看睡在床上的孩子，然后说：“我想到过死，真的，如果上帝允许我这样的罪人去死的话。我真希望他还能眷顾我，让死神就躲在这只杯子里。想想吧，我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你可还有什么话要说吗——看！杯子已经到我唇边了。”

“那就喝下去吧！”他依旧冷酷地说道，“难道你真的不了解我，海塞塔·白兰？我是这样一个好打发的人吗？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更能比一个人的心灵遭受折磨还痛苦？我就是要让你活着，一定要让你活着！这是我的报复手段。”他说着，伸出手碰触了一个那个红字，海塞塔的胸口立刻就像是有热铁烙了一下一样，猛地往里一缩。那人看到这种情况，不由得露出一种满足而得意的笑容，说：“就这样，海塞塔·白兰，非常好。我会让你的身体解除病痛，不会太早地死去。我就是要让你带着这么一个东西，在你曾经称过他是你丈夫的人面前，在你这个不幸的小孩子面前，在你的心灵面前，活下去。看看做罪的下场吧，女人，把这药剂喝下去！”海塞塔·白兰不再犹豫什么，举起杯子不假思索地一口把药饮尽，然后，按照那个男人的示意，坐到孩子睡着的床上；而那男人则拉过房中惟一的一把椅子，坐到她的前边来。对于这种安排，海塞塔从心底里感到一种不安。因为如果可以说的话，刚刚这个男人对她施行的救治不过是出于他人道的品性，或者说是做人的原则罢了，现在，他这样做则是要作为一个蒙受了耻辱和受到伤害的人来对他的对手发号施令了。“海塞塔，”他说，“真枉费了我对你的一片良苦用心。我本来以为凭着我把所有的大好时光都浪费在浩瀚的书房中，就可以获得别人所没有的知识和智慧，就能让那些美丽年轻的姑娘们只看到我的聪明才智，而忽略掉我的缺陷，但现在看来，我真是大错特错了！海塞塔·白兰，我对你为什么或以何种方式堕入了深渊，或者宁可说，你怎么会登上了耻辱的绞架台——这你知道，我已经全看到了——完全不感兴趣。我只为自己的愚蠢而感到羞耻，这在我来说，真是枉担了一个智者的声名。唉，要是我真有那么聪明的才智的话，就早应该料到：在我走出那茫茫的森林，走进这片基督教的世界的时候，首先看到的就会是你——这个耻辱的象征站在高台上。唉，我应该早就料到的，在我们一起走进那古老的结婚礼堂的那一刻，我就应该看到：在我们道路的尽头正燃着一盆熊熊燃烧的红色烈火！”

“不要再说了！”海塞塔说，尽管她十分沮丧，但依旧无法忍受刚才在她的胸前所承受到的那种伤害。她不愿面前这个人再说下去，于是就说：“你知道，我向来在你面前没有掩饰过我的感情，现在，我再对你说遍：我不爱你，永远也不爱你！”

“我知道，海塞塔·白兰，那正是我的愚蠢所在！”他回答道，“我就像一个固执而又昏庸的老头一样，明知道这个世界是那么冷漠无情，任我心胸是多么宽广，能容下别人所不能容忍的事，但这个世界却不可能容下一个像我这样的人。是的，我老了，性格阴沉，还有畸形，但这就必须注定我的孤独凄凉，得不到一丝家庭的温暖吗？为什么别人都能有一个温暖的炉子，我却不能？海塞塔，这并不公平！不过，自从我遇到你以后，我满足了，你就是我的炉火，是我心灵最深处的期盼，我把你装进心底，并因为你带给我的温暖而来抚慰你！”

“是我对不起你，”海塞塔讷讷地说。

“我们彼此都对不起，”他回答说，“是我先害了你，我把你含苞的青春同我这朽木强扭在一起，断送了你最美好的时光。因此，作为一个通情达理的人，我不打算报复你，也不会再伤害你，我们之间扯平了！不过，海塞塔，那个引诱了你，坑害了我，使我们两人都蒙羞的人还活着，他是谁？”

“不要问我！”海塞塔·白兰望着他的脸，“你永远不会知道的！”

“永远，你这么说？”他说，脸上露出阴沉的笑意，口吻中带着一种嘲讽，“不要那么自信，海塞塔！你永远不会知道，对一个有心要揭密的人来说，这世界上还没有什么事能瞒过他们的眼睛。无论是表面上的，还是思想深处的，除非这些事情没有发生，海塞塔，永远不要寄望于能把你所有的秘密保封住！你可以对那些站在你面前对你刨根问底的人们隐藏秘密，也可以在那些牧师和官员们面前紧闭上口，尽管他们今天竭尽所能想把那人的名字从你心中榨出来，让你们一齐示众。但是，海塞塔，你不知道，在我的心灵中有一种别人所没有的武器，那就是心灵感应。我曾经在书本中努力探索过真理，还用各种各样的炼金术提炼黄金，那些在实验中得出来的方法足以让我去找到那个人！因为你，我和他之间一定会有一种共同的感应，这会让我在他发抖颤动的一瞬间认出他来，他也能感觉到我看见他时那种不由自主的颤栗，海塞塔，这就是我们之间的联结，他早晚会落到我的手心里！”

那个满脸皱纹的学者用一双充满了力量的眼睛死盯住海塞塔·白兰，在他面前，海塞塔觉得心口好像有秘密马上就要飞出来一样，不由自主地她把一双手紧紧地捂住了胸口。“还不想说出他的名字吗，海塞塔夫人——要知道，他是怎么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的？”老人露出了得意的神情，似乎一切事情已在他的掌握中，“虽然他的衣服上没有像你一样也带上一个耻辱的标志，但我能看到他的心底——就在那里也烙着一个像这个红字一样的东西，不是吗？你也许不相信，用不了多久，我就会让他在我面前露出原形！不过，你也不必太为他担心，我不会越俎代庖去干涉上帝对他的惩罚的，也不会走到那些所谓的法官或牧师前去把这个人的名字举报出来——世俗的法律对他来说太便宜了！你也不要猜想我会设法害了他的性命，不，不是那样——我不会让他偿命，也不会诋毁他的名誉的。我认为，他一定是个颇有声望的人，是吗？那就让他活着吧，一辈子都带着一颗耻辱的心和担惊受怕的心活下去吧！海塞塔，这就是我的报复！”

“你的言辞中带着慈悲，”海塞塔有些惊恐地喊道，“可你的慈悲下却暗含着凶狠！”

“这就是我，海塞塔，你早就应该明白这一点了！不过，明不明白这一点已经无关紧要了，既然你曾经是我的妻子，现在有一件事是你必须做的，”那学者继续说，“你不是对你的奸夫很关心，始终不说出他的名字吗，那你对你的丈夫也这样做吧——不管在什么人面前，不管在什么情况下，都不要泄露我在这里的秘密！不要说出我的名字，不要说出我们之间的关系，海塞塔，你没有选择，必须替我保守秘密！我曾经在别的地方是个流浪汉，在这儿也没有人认识我。但我却要在这地球上最荒芜的地方扎下帐篷，因为在这里有一个女人、一个男人，还有一个孩子，他们和我之间有一条不同一般的纽带。不管是爱还是恨，也不管是对还是错，海塞塔·白兰，你和你的一切，都是属于我的，这毋庸置疑。你在哪儿，他在哪儿，我就在哪儿，可别妄想摆脱我！”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呢？”海塞塔不解地问，她也说不清自己心中怎么会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恐惧感觉，“你为什么不公开站出来表明自己的权利，把我抛弃掉呢？”

“可能是，”他答道，“因为我不愿意作为一个蒙受了耻辱的男人而活在世上吧。也许还有别的原因。总之，能让我的名字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是我的心愿，从今以后，你没有丈夫，我没有妻子，我们之间没有一点关系。你要是在别的人面前露出一点口风，或者让他们怀疑到我，尤其是在那个男人面前，那你就小心点吧，海塞塔·白兰，小心地记着，他的名誉，或是他的地位，还有他的生命，都掌握在我的手心！”

“我会替你保密的，就像为他保密一样来为你保密！”海塞塔赶忙说。

“那就发誓！”他接着说。她于是起了誓。

“现在，白兰太太，”老人说，“——从今以后我就这样称呼你，而你要叫我罗杰·基灵欧斯先生——我不管你是病了还是好着，我和你之间没有一点关系了！你活下去吧，跟你的红字一起，还有那个黑暗中生养的婴儿，怎么样，海塞塔·白兰？我希望你在睡觉的时候不要因为佩带着那枚标记就连做噩梦——这种安排不是判决的结果吗？”

“你干吗要这样嘲笑我？”海塞塔·白兰皱着眉头费解地问，“你打算也做一个躲在森林里的黑男人，不断地出来骚扰我们吗？你是不是已经把我引进你的圈套，从而证明我的灵魂已经堕落？”

“灵魂堕落？”老人重复了一句，然后微微一笑说，“不，不是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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