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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1章 普罗特斯 城市28（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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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乔尔先生咕哝道，“或许你说得对……但是不管怎么说，真是太可怜了……我一向喜欢弗兰克……他是个非常有能力的小伙子。”

他们的谈话以这种方式进行了好一阵子，来宾们讨论着政治和大使的人员安排，随意、亲切、亲密地说起世界上那些伟大、著名人物的名字，就像在谈论自己毕生的朋友，好像周二晚上刚和他们见面、吃过饭似的。这是世界上财富、名誉和时尚的“内部世界”——是这个年轻人一生读到过、听到过的世界——是他曾经思考过、幻想过的世界，这个世界就像奥林匹亚山一样笼罩在高空的云雾之下，处在普通人的视野之外，永远无法接近。现在，听着这些显赫的大名，听着那些高高在上的名流们任由这些人在舌尖随意摆布，就像在谈论自己熟悉的朋友一样——他们谈论着那些令人敬畏的名人们的生活习惯、健康、对话以及个人生活，就像在谈论他们全世界的朋友、熟人一样，这使尤金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梦里，倾听着不可思议的事情——之所以觉得不可思议，是因为他们的谈话既随意又亲切，还因为他亲眼见证了这个难以置信的场面。

就这样，午餐快结束了。虽然一度气氛紧张，但是皮尔斯夫人和她母亲竭力避免了她们之间磨擦的进一步升级。皮尔斯夫人紧盯着一位退下的仆人——那是一个其貌不扬、身体健壮的中年村妇——注意到她的脖子和脑袋上那参差不齐且不自然的白色纹路，她的头发被剪成了这个样子，当时，这种时髦的“短发”已经开始流行起来，变成了一种时尚。她转过头，问乔尔夫人：“妈妈，那个女人的头发是怎么回事？”她问道，“她的头发怎么弄成那样了？”

“啊，”乔尔夫人大叫了一声，微笑地看着她的宾客们，脸颊上露出了两个酒窝，显得开心而得意，“是我让她那么剪的。”

“你让她剪的？”皮尔斯夫人诧异地大喊道。

“啊，是的，亲爱的，”乔尔夫人一本正经地低声说道，就像一只小鸟在鸣叫，“上个星期的一天早晨，我把所有的姑娘们都打发到村子里去了，让理发师给她们剪了头发。”

“什么！”皮尔斯夫人震惊地喊道，然后身体向后靠在椅子上。她疑惑地盯着她儿子，然后说，“你是说你把所有的姑娘们都召集在一起，然后同时剪掉了她们的头发？”

“啊，是的，我亲爱的，”乔尔夫人一本正经地说，她的语气显得兴奋而激动，“准确一点说，我告诉她们必须这样做——这就是我想要的效果。”

“你想要的效果？”皮尔斯夫人脱口而出，和先前一样震惊而难以置信。

“啊，没错，”乔尔夫人认真、兴奋地说，她笑吟吟地看着围坐在整张桌子旁的所有人，然后解释起来。“你知道，我把整个房子都重新装修了一遍——今年春天弄好的——我向装修人员说明了我想要达到的装修效果，”她滔滔不绝地说着，“我告诉他整个房子要——装修得——淡雅一些！”乔尔夫人得意地说道，“清爽一些！……整个房子都要装修成淡雅的冷色调……为了达到这个效果……因此上个星期，”她愉快地继续说道，“当我们迎来极其炎热的天气时，我突然注意到那些留长头发的姑娘们又热又不舒服——太——太不合时宜了，”她得意地说，“她们的样子与这些新设计的东西很不相称……呃，”她耸了耸肩，做出一副极不舒服和厌恶的神态，“她们的那副模样使我感到很不舒服——我无法忍受！所以我突然想到——如果把她们的头发都剪短的话那该多好啊——她们的头发剪短后会和这个房子的整体氛围十分相称的……所以，”她面带微笑、得意扬扬地总结道，“我就是这么做的——上个星期五早晨我把她们所有人召集在一起，我认为这是——我把我的想法告诉了她们——然后就让她们去了村里，把头发剪掉了。”

当乔尔夫人酒窝深深、面带微笑、得意地看着她的宾客们时，她稍稍停顿了一下，好像在说：“瞧，看看我的杰作吧，很惊奇吧！整个过程就是这样的。”突然，她的扬扬自得被人搅乱了，皮尔斯夫人惊讶却沉默地盯了她一会之后，怀疑地低声问道：“妈妈！你知道的，你是做不出这种事的！”

“可——可是，这确实是我做的，艾达，”乔尔夫人回答道，声音里透出吃惊、恼火的口吻，“我刚才已经告诉你们了……有什么不妥吗？……难道你认为这些姑娘们不好看吗？”

“我——认为，”皮尔斯夫人在震惊中思索了片刻，然后一字一顿地说道，“我——认为——这是——最——荒谬——最——专横——最——天啊！”她大叫着，然后把头一靠，爆发出开怀、惊讶的大笑来，笑声在整个房间里回响着：“我之前听说过凯瑟琳女皇[112]和玛丽·安托瓦内特皇后[113]以及美第奇皇后[114]——以及她们的所作所为——但是，我从未想到，在自由的美国我竟然能亲眼见到她们的手段被人采用——哎呀！哈！哈！哈！哈！”她靠在椅子上，前俯后仰地大笑起来，难以置信地说：“把八个姑娘的头发同时给剪掉了，只因为——因为——”她大口喘着气，说不出话来，“因为你觉得热……因为——因为，”她的声音进一步提高，好像被人掐住脖子似的尖叫着，很快她又用低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因为她把房子——重新装修了，”她喘息着说，“哎呀，妈妈！”她大声地叫起来，肩膀不停地抖动着，脸色因大笑变得通红，“暹罗皇帝都比不上你——你使完完全全的专制看起来就像自由的民主——哈！哈！哈！哈！哈！——剪掉她们的头发！”皮尔斯夫人尖叫道，“她们的样子使我流汗！”她再次向后倒在椅子上，发出无拘无束、响亮、开怀的笑声，除了乔尔夫人以外，所有人也跟着笑了起来。当笑声稍稍平息下来时，乔尔夫人那圆胖、白皙的脸颊气得红通通的，她愤怒地大喊道：“我不同意你的看法……我完全不同意……我认为，你这种幼稚的看法似乎太愚蠢了，艾达！”

“幼稚！”皮尔斯夫人用质问的语气说，“你才幼稚呢！……如果我让我的女仆们做这样的事——如果我觉得自己有权随心所欲地指使别人做任何事情，我会觉得自己是个傻瓜！……哎呀，妈妈，”她强烈抗议地叫道，“该清醒了！……你到底生活在怎样的世界啊？……你认为自己有能力养活这些仆人并给她们支付工资，所以有权为所欲为。不管这种观念从何而来，现在该清醒了！该清醒了！”皮尔斯夫人几乎义愤填膺地喊道，“你没有生活在黑暗的中世纪，妈妈……奴隶制已经被废除了！……现在是二十世纪！哎呀，真是太荒谬了！”她嘲弄地叫道，脸颊因气愤而现出两块红晕，“这是我一生中听过的最傲慢、最专横的事情了——真是荒谬至极——我只希望没有人听过。”

“如果你这样认为，”乔尔夫人气得说不出话来。正在此时，乔尔出面挽救了局面，避免了这两个女人之间的小磨擦演变成一场可怕、公开、令人难堪的争吵。

“哦，奶奶，”他轻声说道，“我确信这些姑娘们一点都不介意！……她们把头发剪掉后比以前——看上去漂亮多了——凉爽多了——我相信她们也会有这种感受的。”

“嗯，”乔尔夫人仍然非常生气，不过她孙子的这一番机智言论使她心情缓和了许多，“我很高兴看到还有人明白事理。”

就这样，乔尔敏捷的外交顺利地解决了这场冲突，所有的宾客也都迫切地想避开这两个女人令人难堪的争执，起身准备离开。大家就这样离开了，皮尔斯夫人朝她的车子走去时还兴高采烈地重新提了一遍“重新装修”的事以及暹罗大帝和现代版的凯瑟琳女皇，然后爆发出开怀、吃惊的笑声。

64

乔尔和尤金并没有和皮尔斯夫人以及其他宾客一起立刻回到房间里。相反，离开乔尔夫人的房间之后，他们向左转弯，散了一会儿步。他们穿过田野，穿过山坡，穿过那座绿树环抱的大型宅第。那天很热，宽广的田地在午后发出浓郁的香味，树林里充满了各种各样的神秘事物，郁郁葱葱、深幽静谧，然而却极其昏暗，弥漫着让人昏昏欲睡的寂静和沉思般的平静，还夹杂着数不清的小鸟们悦耳的叫声，不断传来鸟儿飞过时急促、突然的呼呼声，回响着清爽、神奇的流水声，但却见不到流水的踪影。

美国的这片土地是如此粗犷、迷人、自然而原始，它具有令人难以置信的魅力，这片荒野就像神话故事一样萦绕在他们心头，就像利剑一样刺穿他们的身体，使他们心中充满了狂野、愈来愈强的快乐，这是一种忧伤和喜悦参半的快乐。

他们费力地爬上了一个山坡，穿过了茂密的丛林，下山走进了一个阴凉的、绿树笼罩的神秘山谷，接着，他们又向上再次穿过了那片寂静却鸟声阵阵的树林，走进了一片野草疯长的田野，这片土地透出孕育一切的潜能，这片充满力量而沉默的土地在炎热的午后三点透出芬芳，还有午后无精打采、发颤的鸟啼声，这一切都使这片田地显得生机盎然。

他们的脚踩在这片炎热而芬芳的草丛里。他们踏过时，无数个鸣叫的小生物活泼地跳来跳去，又热又干的草茎粗鲁地扫着他们的膝盖。他们脚下的大地变得坚实而高低不平，坑坑洼洼的地面富有弹性。

他们来到了一片田地里，在远处看见一棵枝繁叶茂、在强烈的阳光下发亮的大树。阳光照在赤裸、稠密的树叶上，乔尔遥望着它，若有所思地轻声说道：“……呃……真美啊，我是指阳光洒在树上的样子——这很难描绘出来。我很想从这儿走出去，然后试着把它画出来。”

尤金也有同感，不过，他的心里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孤寂感，这种感受是这明朗、刺目的阳光，那些野蛮、暗淡、阴冷的日子唤起的——他更渴望繁茂的小树林，树林里那黄绿相间、神奇的小草，树林里的幽暗、神秘的轻弹和鸣响，还有隐藏在密林深处那静静流淌的溪流。

这是一片不断隆起、闲适、高贵、肥沃的土地，那令人倦怠、富有魔力的时间永远萦绕于此，这里具有无限神秘、精灵般的神奇，流淌着一条神秘、奔流不息的河流，这条河流给人巨大、幻影般的奇景。

这一切和他孩提时期幻想的始终一致，他带着一种惊奇感和荣耀的发现来到这里。不过，这一切并没有使他觉得吃惊，他就像一个初次走进他父亲乡野的人，发现这里和他心中的幻想始终相同，而且总会知道它就在这儿。

最终，这片土地的整个画面，还有它那片宽广的田地、那万籁俱寂却鸟声阵阵的茂密树林，远处的群山犹如梦境一样退到遥远的时代去了，还有那充满魔力、波光粼粼的河流——那条神奇的带子——它穿越一切、横扫一切，一切汇聚于它——它纯粹是用来思考、感受、认识美国的语言。这片土地上巨大的种植园足以为身强力壮的男人们提供生计，为魅力无限的女人们提供丰盛、极其美味的食物。美国是如此闲适、富足、广阔和自由，饱受黑暗时代和魔力的困扰，我们短暂的人生在它的快乐中充满痛苦，它是如此年轻、如此沧桑、如此永恒。它是人类得意扬扬的美好家园，是他们取得成就的丰收之地，它可以提供世人所知最幸运、最美好、最快乐的生活。

美国在变化，在向前流动，从他身边绕过，它以无穷的力量席卷一切，曲折蜿蜒、激情多变。更使人奇怪的是，与其说它神奇、像一个梦境，不如说它具有一种奇特而令人难忘的魅力，它比清晨更加亲近，比中午更加真实。

这天天气很热，在林中散步的两个年轻小伙子把大衣脱下来搭在肩膀上。当他们再次往家里走去时已经五点钟了，他们下山来到了乔尔先生居住的、绿树环抱的山谷。乔尔转过身来，他消瘦的面容因尴尬而微微泛红，他对尤金说：“喂——我们经过爷爷的房子时你能否把大衣穿上？我们离开他的视线范围后你可以再把它脱掉。”

尤金一言未发，默默地照他朋友说的做了。就这样，他们穿戴整齐地路过了老人那幢白色的大房子，穿了小木桥，再次向山谷外走去。他们沿一条林间小路走出山谷，一直走到了特菲尔小姐家旁的大路上：她邀请他们前来喝茶。

奇怪而困惑的是，他们在一起散步时说过、交谈过很多事情，但是尤金事后只能想起其中两件事：当他看着炎热的阳光下那棵浓密的大树时，他的朋友乔尔眯着眼睛，十分专业地点评说“呃……太美了——这阳光可真有意思——我很想把这画下来。”另一件事是这样的：当他们路过“爷爷的领地”时，乔尔有些尴尬却固执而明确地让尤金把外套穿上。尤金不明白其中的原因，但是这个简单的要求立刻激起了他强烈的怨恨，他很想说：“我的天啊，这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崇拜？那个老头肯定和我们其他人一样，都是在这片土地上长大的——肯定还不至于伟大、高贵、优雅得无法容忍两个穿着衬衣的年轻小伙从他房前路过吧？——这不是真正的敬重，不是正直之人的敬仰，而是某种残忍、空虚、毫无价值、虚假的东西，这违背了人类友谊中真正的温情和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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