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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天翻地覆的社会文化革命（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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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天翻地覆的社会文化革命

实际上，在基因检测开始流行之后不久，普通家庭就很难维持下去了。医院实验室发现了基因与男性忠诚度的关系。如果携带两个拷贝的相关突变体的基因，婚姻危机或离婚威胁的发生率会达到百分之五十三，而没有携带该等位基因的，发生率只有百分之十一。麻烦在于，此种“问题基因”在我国男性中广泛存在，属于“民族痼疾”，一直是诸多群体事件的引爆点，并成为重大政治风波的幕后推手。

起因是这样的：医院下属的基因检测公司开办了特殊业务，专门针对已婚和未婚女士，让她们有机会检查现在或将来的伴侣是否会“偷腥”。同时向男性开放检测，为他们提供“偷腥”的借口。这就给存在了大约万年（这在宇宙中也只是电光石火般极短一瞬）的家庭带来了毁灭性打击。

按照现代医学生理学的定义，所谓家庭，无非是生命进化中一种暂时而低级的现象，就跟盲肠一样，是为了适应古代恶劣环境而出现的。生物个体由于原始性冲动受到社会规则的压制，或为求一时之欢快，匆忙草率建立家庭，然后不得不为此付出一生的代价，滋生种种烦苦，套上枷锁，悔之莫及，但为了生存，只得忍耐。现在有了医院这个大家庭，有了医生护士无微不至的照顾，为什么还需要苍白无力的小家庭呢？以前，往往一场病，就能给一个家庭带来灭顶之灾。家人的死亡，亦使活着的亲人要在心理上死掉一部分。所谓怨憎会、爱别离，都是最深之痛啊。还有一些病人，无视实际的病情和条件，出于有老人要养、孩子还小，或者自己刚刚结婚之类的原因，强烈要求“我不能死”，说什么“我要死了，父母妻儿谁照顾啊”，由此做出种种反常的极端举动，给自己和社会带来灾难。

因此说到药时代的要义，并不是方便病人待在家里，降低入院率。相反，它的一大使命就是消灭病态而异化的家庭，并为人们提供健康安全的公共空间，把一切放到医院这个巨型平台上来操作。它最初是通过向每个人放发可穿戴设备、客户端、移动式便携诊断器、自助医疗装置等，并把这些与医院的计算机连接，让病人足不出户，就能接受治疗，再在这个基础上把家庭变成病房，然后将其不着痕迹融入医院，让每室每户成为医院的一个单元，二者之间再无区隔和界限。家庭就自然而然消失了。

没有了家庭，医院也便可以放手一搏了，从而把医学科学推向极致。以前，医疗行为受制于患者家属及其邀约的律师团，因为害怕打官司，担心家属提出高额赔偿要求，医生心理负担过重，不愿大胆尝试新的治疗手段，致使学科发展迟缓甚至停滞，反过来也使病人的生命难被挽救。尤其儿科，当时几乎难以为继，少有人愿意做儿科医生，因为太辛苦太委屈，一个孩子后面跟着十几个家属，七大姑八大姨都来了，看病时间短了认为医生不负责，看病时间稍长则认为医生技术不行，就要打骂。家庭消失后，儿科不复存在。人类的繁殖可以在体外进行，由医生直接操作。也没有了如何处置严重残缺不全的新生儿的难题。这样就简单了。

更深入看，恩格斯在《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中描写的罪恶现象，也便荡涤一净。在恩格斯看来，早期的以狩猎和采集为主的社会是财产公有制和群婚制的社会，在家庭之前存在过一种“毫无限制的性交关系”的原始状态，随着部落中女子的逐渐稀少，一个男子和一个女子共同生活的对偶家庭开始存在。后来，丈夫在家中掌握了权柄，妻子则被贬低被奴役，变成丈夫淫欲的对象，变成生孩子的工具。丈夫凭借经济权力来支配家庭秩序。丈夫是资产者，妻子则相当于无产阶级。只要私有制存在下去，家庭就不会瓦解。但现在医院在消灭疾病的同时，也消灭了私有制。这推动了历史的进步。

仅有个别治疗失败的患者，由于环境中某种畸变的影响，在妄念的支配下，试图与病友再组家庭。比如，本病房的溶血性贫血症患者老高，就想与甲状腺功能减退症患者小李干这种不端之事。大部分情形下，该企图很快会被医护人员制止。老高与小李偷偷交往了一段时间，便被医疗监控系统发现。经过仪器检查血液样本，发现他们体内释放出后叶催生素。这种化学物质是感情的基础。

华岳大夫宣布，对他们施行新一轮治疗，使用力量更强的药物，抑制后叶催生素分泌，以遏止病人的健康退行。

“像生命一样，感情是不能交换的。”华岳大夫说，“由爱故生忧痛，由爱故生苦怖。这会危及生命。生命若无，则一切俱失。”

这对老高和小李是好消息也是坏消息。他们经济条件一般，无法支付这笔昂贵的医药费。医院从一开始就从财务上控制了病人。现金和信用卡都要上缴，乃至要以患者的家庭财产、不动产作抵押。像老高和小李这样，在治疗过程中产生了额外支出，账户上出现亏欠，病人又没有办法从别的渠道弄到钱，就只能从医院的银行借高利贷了。否则活下去就成问题。

我认为，此例不适用于白黛。一者她没有与病友发生感情交换；二者她似乎很有钱。所以她不会死在这上面。

随后，老高和小李就以“破坏医药共享主义”之名，被华岳大夫调离，去到了相距甚远的其他病房。他们一生中几乎没有再见面的可能。这自然是要保护他们，为其健康着想，体现了人性化医疗的原则。

这里就要说到对病人的另一个定义。什么是病人呢？病人，就是给别人添麻烦的人。

医院不怕麻烦，它的存在正是要消除麻烦。

这件事还告诉病人，任何的轻举妄动，都属于自找苦吃，是拿生命开玩笑。

有人因此说，在医院里，生命就是玩笑之余的某个东西。

而在我看来，生命早就什么也不是了。

所以，也就谈不上用它来交换什么。

总之，我和白黛从理论和实践上讲，都不可能结合。

深入来看，这不仅仅是针对单个人体的措施，更是一场天翻地覆的社会文化革命。人们不再使用“血浓于水”这种缺乏科学内涵的表述。血和水，无非是某些分子成分不同罢了。流不流血、流什么血，完全由医学来界定。有哪个病人说自己一腔热血，要怎么样怎么样，那一定是病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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