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笨小孩闷豆儿（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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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时的方天明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此生最好的投资，是养了个女儿。

此时，他正急于向亲友证明这个投资不是坏账——已经有好几个亲戚提出“这孩子是不是哑巴”的怀疑了。其他人可以不理，可是当孩子奶奶他老娘数次问出这个问题时，显然无法回避了。

圆头圆脑的小家伙躺在方天明亲手做的木质小摇车里，嘴里衔着方天明自制的檀木磨牙棍，圆溜溜的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头顶那盏40瓦的白炽灯，因过于聚焦而成了斗鸡眼状，对周围人讨论自己是否正常的话语完全充耳不闻。年满一岁都开始长牙的孩子，不但没说出任何有意义的词语，而且几乎连牙牙学语都未实现，也难怪亲友们有这样的担忧。

方天明抱起孩子，先伸出一根手指在她眼前晃晃，让她双眼随着手指转动，很担心她会变成长期的斗鸡眼。他自己一周在建筑队工作6天才回家，妻子的工作也很忙，还有一个3岁的儿子要照顾，对这个可以躺在小摇车里不哭不闹一整天的小女儿，顾不到很多细节实属正常。以至于有一个周日他回到家注意到她两个黑眼珠都紧靠鼻梁几乎团聚在一起时，这已经快成了她的常设表情了。

“别说了，老子的明珠肯定不是哑巴。”方天明有些恼火，右手食指指向了正摇着头叹息“这么大了还不说话十有八九是哑的……”的邻居张得禄。他说到“明珠”两个字时，怀里的孩子侧了侧头看向他的嘴。方天明大喜：“你们看，她能听得见、也听得懂自己的名字。多数哑巴都是聋子，她听力正常，肯定不会是哑巴。”

虽然这个逻辑似乎不太通，但亲友们看见他是真的有点动气了，一时也不敢再往下说。恰在这时一个小男孩从屋外跑进来，边跑边嚷着：“谁说我妹妹是哑巴？你们才是哑巴呢！”跑到小摇车前停了步，转身叉腰看着周围一圈大人。小男孩有一张酷似母亲的俊秀瓜子脸，皱着眉摆出自认为很凶狠的表情。一大一小两个男人动了怒，亲友们顿时觉得好心被当作了驴肝肺，心里摇着头，渐次走出房门散去了。唯有孩子的奶奶无法掩饰脸上的担忧：“这孩子要不是哑巴，那可真的是个闷豆儿，怎么还不说话呢？”

“闷一点也好，省得吵闹，有一个成天闹不停的已经够了。”跨进门的是这家的女主人纪秀兰。

自此方明珠得了个小名，唤作“闷豆儿”。

一岁三个月，“闷豆儿”终于开口说话了，之后她掌握的词句很快赶上邻居同龄的孩子，她从三岁开始学识字和算术，进度也并不比素以聪明伶俐著称的哥哥更慢，方天明和纪秀兰就此松了一口气。然而很快他们又发现，自家女儿在邻居大人小孩眼里，仍然是个笨小孩。

这是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中期，城镇居民的住房基本都由工作单位解决，方家也不例外，住在纪秀兰的工作单位——城乡信用合作社的房子里。一栋石头主体的两层楼，上下各三间房，和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通道。楼梯是靠外墙修的，就地取材用当地盛产的麻石砌成。楼上正中一间是信用社办公室，尽头一间稍大，是方家一家的住所，二楼的外间住着信用社的另一个员工，一楼则借给了乡公所的两个干部。

乡公所是乡一级的政府机构的办公场所。20世纪70年代中国尚无“城镇化”概念，县城所在的区域也划成一个“乡”，就唤做“风城县城乡”。乡公所一座二层办公楼居南，一座平房住宅朝东，城乡信用社二层小楼居西，北边则是云母矿的简易一层职工住宅，和铁匠张得禄家的私宅平房，合围成一个院落，居住着合计9户人家，在鼓励生育的20世纪60年代末到20世纪70年代初，每家都有两到三个孩子。中间大概四五十平米的院子里，公共的自来水龙头和水池是大人们洗菜洗衣服打水的地方，其余地方就是十来个年龄相近的孩子聚集玩耍的场地了。

三岁的方明珠坐在信用社的楼梯上，对邻居叔叔阿姨哥哥姐姐们的问题一一作答。

“你今年几岁了？”

“三岁。”

“哥哥几岁了？”

“四岁。”

“爸爸几岁了？”

“五岁。”

“妈妈几岁了？”

“六岁。”

……

问的人大笑，旁观的也笑得打跌。在这种问句里换上各种亲戚称谓问明珠，成了院里邻居下班后晚饭前的保留逗乐节目，而小明珠似乎完全觉察不到每天的戏弄是同样的，别人问，她就答。纪秀兰倒也不计较，只在饭好了后出来同笑一笑，然后牵孩子回家吃饭。

但这种节目不能被方明珠的哥哥方伟碰到，这个孩子不同于其妹，打小没让任何人在口头上占过便宜。若被他看到有人试图拿他妹妹逗乐时，他一定会先阻止妹妹说话，然后挡在她面前，一句句给问话人丢回去：“你三岁，你妈妈四岁，你爸爸五岁，你外婆六岁……”直到问话人扶额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