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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第1页）

李太太虽然很觉奇怪，可是心里也就想着，但愿他暂时不发作，等他气平一点，那么，孩子受的责罚，也就要轻些。于是他十分的沉住了气，静静地吃饭。这餐饭，大家不说话，倒是筷子碗相碰的响声，清脆入耳。刚是饭要吃完，座船上来了个划子，垂手站立着道：&ldo;吴师爷请。&rdo;秋圃对公事是很认真的人，这就立刻放了碗，向女仆要了一把手巾擦着脸，将漱口水含在嘴里，一面咕嘟着，一面就向前走。

李太太眼看着秋圃出了屏风门，这才回过脸来，正色向小秋道：&ldo;你在学堂里怎样的不规规矩矩念书？&rdo;李太太突然地问出了这句话来，小秋倒有些莫名其妙，放下了筷子碗，向母亲望着。李太太道：&ldo;难道你不明白我说的话吗？你自己在学堂里干了些什么，你自己心里总应该知道。&rdo;

李太太说了这句话，比较地是露一点痕迹，小秋两腮上立刻红透着，红到耳朵后面去。站到椅子外面去，没有敢作声。李太太也吃完了饭，站起来了，因道：&ldo;你作的那几首诗，你老子已经看到了，他很生气，本来你回家来了，他就要问你的所以然，因为我极力的阻拦着，说是不知道你究竟干了什么，等没有人的时候再问。现在，你说。&rdo;

李太太说着，又回转头四处张望了一下。小秋垂了头，低声答道：&ldo;我并没有干什么不好的事。&rdo;李太太道：&ldo;那么，你那几首诗为什么作的？&rdo;小秋顿了一顿，才道：&ldo;那是和一个姓屈的同学，闹着玩的。&rdo;李太太喝道：&ldo;胡说！你这些话能够骗我，还能骗你的老子吗？我是看你这样人长人大，停会挨了你父亲的板子，倒是怪难为情的，所以我就先要问出一个根底来，好替你遮盖一二。不想你在我面前就先要撒谎！回头你父亲来问你的话，你也是说和朋友闹着玩的吗？&rdo;

小秋不敢辩论了，只是呆呆地站着。李太太道：&ldo;你自己去想想吧，还是说出来的好呢，不说出来的好呢？我可没有许多工夫和你生闲气。&rdo;说着，她自己进房洗脸去了。

小秋又呆站了一会儿，觉得母亲一番话，倒完全是庇护自己的意思，似乎要体谅慈母这番心事，把话来告诉她。那么，真个父亲要来责罚自己的时候，也许母亲可以替自己解释的。只是这样的事，怎好向母亲开口去说呢？自己站在堂屋里踌躇了一会子，这就踱到书房里去。看那书桌上时，并没有什么稿件，拉拉抽屉，依然是锁着。心想，抽屉并没有打开，如何那诗稿会让父亲看到了呢？在身上掏出钥匙，将抽屉开了，这才相信诗稿是让父亲看到了，因为那是两张朱丝格子，自己折叠得好好的，放在上面，现在散开了，而且将一本书压着。扶住抽屉，呆想了一阵，父亲何以还是很当心地收下来了呢？是了，他必是怕这稿子会落到别人的眼睛里去。由这一件小事上看到，父亲是不愿张扬的，也许就为了在这不愿张扬上，可以免办我的罪。那么，绝对不能瞒着母亲，说了实话，也好让她庇护的时候，有理可说。这样想着，那是对了，于是洗过了手脸，牵牵衣襟踱向母亲屋子里来。

李太太正捧了水烟袋，在坐着抽烟，虽看到他进了门，也不怎样的理会，自去吸她的烟。在母亲未曾问话以前，小秋又不好意思先开口说什么，所以他也只好是默默地垂手站立着。李太太抽过了三四袋水烟，才抬起头来望着他，因道：&ldo;你进来做什么？别让我看了你更是生气。&rdo;

小秋道：&ldo;妈不是要问我的话吗？&rdo;李太太道：&ldo;我问过你，你只同我撒谎，我还问什么？&rdo;小秋呆呆的站了一会儿，才低声道：&ldo;我在书房里仔细想了一想，妈说得很是。但是我也没有做什么坏事，不过……&rdo;他说话的声音，低细极了，到了这个时候，就低细得让人什么话也听不出来。李太太冷笑一声道：&ldo;哼！你也知道难为情，有话说不出来呀。我问你那个女孩子是不是你师妹呢？&rdo;

小秋低了头答应一个是字。李太太哼了一声，将水烟袋放在桌上，扑去了身上的纸煤灰，问道：&ldo;她不是和你在一块读书的吗？&rdo;小秋道：&ldo;现在不读书了。&rdo;李太太道：&ldo;哦！现在不读书了，就为的这个，你作那臭诗。你不知道先生很看得起你吗？为什么你和师妹认识？&rdo;

小秋道：&ldo;在一处读书，同学都认识的。&rdo;李太太喝道：&ldo;你装什么马虎？畜生！你们同学，我怎么不知道你们会认识？可是你认识她，那显然和别个同学不同，她在学堂里读书读得好好的，为什么你去了，她就不读书了，显然你这东西轻薄。&rdo;

小秋等母亲骂过了，才道：&ldo;我本来不和她说话，她先捧了书来问我的字。后来熟了，我知道她的书也念得很好，也就不过是这样。&rdo;李太太又捧起水烟袋来，接连吸了几袋烟，因道：&ldo;我不相信，你就没有和她在别的地方说过话吗？&rdo;小秋道：&ldo;她们家里，也是家教很严的，春华除了上学，是不到别的地方去的。&rdo;

李太太道：&ldo;她叫春华吗？那倒好，一春一秋，你们就闹出这种笑话来，大概送了不少东西给她吧？我要在家里检查检查，看短了什么东西没有？&rdo;小秋连道：&ldo;没有没有，不过替她买了几部书。&rdo;李太太道：&ldo;什么书？&rdo;小秋很后悔说出送书来这件事，只是已经说出来了，如何可以否认，便道：&ldo;也不过是《千家诗》、《唐诗合解》几部书。&rdo;

李太太道：&ldo;你胡说！她父亲是教馆的，家里会少了《千家诗》这一类的书？你不说我也明白了，必然是送了人家什么《西厢记》、《红楼梦》这一类的书，人家知书识礼的黄花闺女，你拿这样的书给人家看，那不是糟蹋人家吗？&rdo;小秋站在一边，哪里还敢说什么，只有靠了墙壁发呆。李太太道：&ldo;这我就明白了，必是这女孩子看这种不正经的书，让她父亲知道了，所以把她关在家里，再也不要她念书了。但是这位姚先生也糊涂，怎么不追究这书是哪里来的呢？&rdo;

小秋道：&ldo;先生原不知道。&rdo;李太太道：&ldo;先生不知道，怎么不让她念书了呢？&rdo;小秋道：&ldo;大概那是师娘的意思。&rdo;李太太捧着水烟袋，呼噜呼噜，将一袋烟，吸过了很长的时间，这才问道：&ldo;她多大岁数？&rdo;小秋道：&ldo;比我小两岁。&rdo;李太太道：&ldo;自然是个乡间孩子的样子了。&rdo;小秋抢着道：&ldo;不，她……&rdo;李太太瞪了眼道：&ldo;你这个孽障，你做出这样对不住人的事，你还敢在我面前，这样不那样是呢，滚出去吧。&rdo;

小秋看看母亲是很有怒色，也许是自己说话，过于大意。看母亲的本意，大概还不坏，不要再得罪了她，免得

父亲打起来了，没有人说情。于是倒退了两步，退到房门口去，方才转身走了。刚走到堂屋里，却听到母亲叫道：&ldo;转来！&rdo;

小秋虽不知道母亲还有什么话要问，可是不能不抽身转去。于是慢吞吞地，举脚向里面走了来。进房来时，看母亲的脸色，倒不是那样严厉，她依然是捧了水烟袋在手上，不过现在没有吸烟，只在烟袋托子下压住了一根长纸媒，却将另一只手，由纸媒下面，慢慢地抡到这一端来，好像她也是有难言之隐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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