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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第1页）

司马灰所在的团伙里，都是一群年龄在十四五岁左右的半大孩子，其中有男有女，他们大部分都是父母受到冲击的右派子女，当兵插队都还不够年龄，在社会上东游西荡，即没工作也没学上，更找不到亲戚朋友可以投奔，真可以说是&ldo;姥姥不疼舅舅不爱，仗母娘见了踹三脚，连狗都嫌。&rdo;

这群半大的孩子，虽然有些人可以领到生活费，但那点钱根本不敷使用，求生的本能迫使他们组成团伙杀向社会，因为时下流行的口号是&ldo;毛泽东思想如同春风吹遍大地&rdo;，故此号称&ldo;春风战斗团&rdo;，并且都在毛主席像前庄严地发了誓：&ldo;今后要团结起来，同甘共苦干革命&rdo;。事实上只不过是以此为借口，明目张胆地到处捣乱、惹祸，搅得一个地方上鸡犬不宁，城里的革命群众见了他们，没有一个不相骂的。

&ldo;春风战斗团&rdo;的性质，有几分近似于历史上盘据在英国雾都伦敦的&ldo;童党&rdo;，成员年龄普遍偏低，并且都对社会具有一定的危害性质。最后这伙&ldo;春风战斗团&rdo;在城里混不下去了，于是便成群结队地流蹿到&ldo;黑屋&rdo;附近，先后与地痞们打了几场群架，虽然吃了不小的亏，但所谓&ldo;不打不成交&rdo;，最后双方竟奇迹般地达成了谅解和共识，经过反复谈判磋商，终于明确划分出各自的地盘，混乱的局面暂时稳定了下来。

司马灰在&ldo;春风战斗团&rdo;中，有个最要好的朋友，名叫罗大海，也是一身英武气质，其父罗万山是个从军队转业到地方法院工作的干部，后来由于工作调动，举家从东北迁到湖南。砸烂工检法的时候，罗万山被押去蹲了牛棚，剩下罗大海举目无亲，只得混迹街头。这小子仗着体格魁梧，相貌堂堂，身高和体力都超出同龄人许多，又爱管闲事，专爱打抱不平，所以在同伙中很有号召力。只是他小时候在东北把嘴冻坏了，造成说起话来口齿不太清楚，可偏偏话多，因此得了个绰号&ldo;罗大舌头&rdo;。

由于司马灰自幼拜过&ldo;文武先生&rdo;，学了些绿林本事在身，他不仅身手敏捷利落，胆色出众，而且能言善道，又懂得解放前那套江湖辞令，知道&ldo;行帮各派，义气为先&rdo;。占据在黑屋地区的市井之徒中，有不少从旧社会走过来的人，只有司马灰才能与他们搭得上话。所以司马灰和罗大海就成了&ldo;春风团&rdo;的首领，带领着数以百计的少年男女，整天在废墟铁道旁呼啸来去，席卷城郊，犹如一股骤起的飓风。

&ldo;春风团&rdo;虽然与&ldo;黑屋帮&rdo;商量好了以铁道为界，互不相侵，但罗大海等人的生存问题，并未就此得以解决，他们自居身份，绝不甘心去铁路上拾煤渣，或是从事下等的体力劳动。幸好司马灰心眼多，脑子来得快，还是由他想了个点子，他让众人将家里剩下的家式都搬回来，纳入棚屋临建，以此作为活动的据点，并且让年纪小的孩子们利用家庭背景之便，回到各自所属的机关食堂&ldo;顺手牵羊&rdo;。这是个苦肉计，即使被人发现了也不要紧，因为派出去的都是十来岁的孩子，工作人员又大都与其父母是相识的同事，谁也不能忍心去抓他们，多半还会把自己打来的饭菜分给这些小孩。

如此试了几天，各个食堂果然都肯把剩饭留给这些孩子，司马灰见此计可行，就在破墙根里搭了几个炉灶，并偷来几口大锅，食物不够的时候就再加些烂菜叶子，干的上屉蒸，稀的下锅煮，混成大杂烩。因为里边包括了诸多食堂不同口味的残羹剩饭，炖热了之后倒也香气四溢，所以美其名曰&ldo;六国饭店&rdo;。

不过司马灰等人可不想吃这种东西，而是转卖给铁道另一边的&ldo;黑屋帮&rdo;，那些人都是常年累月从事着极其繁重的体力劳动，肚子里没什么油水，而且这辈子从来就没吃过机关大院食堂，看见&ldo;六国饭店&rdo;的锅子里食物丰富，漂着一层油花，远比自己的伙食强过许多，便肯纷纷掏腰包买上一大碗，连干带稀吃得就别提有多香了，没钱的则用东西作为交换，司马灰发明的&ldo;六国饭店&rdo;，每天都要卖个锅底朝天，供不应求。

他们的这一举动，极大缓解了铁道分界线两侧的相互敌视情绪，而且也得以获取利润囤积物资，维持自己这伙人的生活所需。

如此过完了整个春天，白昼越来越长，转眼间就进入了酷暑季节。这些日子以来，始终没有降雨，骄阳似火，风干物燥。快到中午的时候，也是黑屋地区一天里最清静的时候，大多数人都去干活挣饭了，只有几个女孩子，在忙碌着拾柴烧水，准备煮些昨天的剩饭，给留下来的人吃。

当天早上，罗大海在野地中布下绳套，套到了一头拱地乱撞的半大野猪，带回黑屋里宰了，开膛扒皮，收拾了下水，全都血淋淋地用钩子钓住，剁下来的猪头顺手扔在了木板子上，准备晚上烧锅肉给大伙改善伙食，等中午忙活完了，就坐在木棚前的青石板上歇息乘凉。

这会儿&ldo;罗大舌头&rdo;早已热得汗流浃背，但仍然歪扣着一顶抢来的破军帽舍不得摘下来，嘴里叼着跟烟卷，一边抽烟一边对司马灰夸夸其谈，话题无非就是等他爹官复原职重新参加工作之后，他要如何收拾当初给他老罗家帖大字报的那些杂碎。

司马灰虽然年纪不大，但是经历的坎坷已不算少，使得他对社会的逆反心理格外严重，对此早已不抱任何希望，只是顺口答音，跟罗大海有一句没一句的闲扯。

正这时，就见由大路口走来一个老头。司马灰耳目敏锐，有什么风吹糙动都躲不开他，稍加打量，就觉得来人有些古怪。

再仔细一看，只见那老头是个拾破烂的打扮，显得土里土气，而且十分面生，应该是从黑屋废墟外面来的，看样子大约有五十多岁的年纪，小个儿不高，生得贼眉鼠眼，嘴边留着狗油胡，脖子上挂了串打狗饼，头上顶着八块瓦的一顶破帽子，手里拎把粪叉子，肩上还背了个鼓鼓囊囊的麻布大口袋，身穿老皮袄，前襟系着一排疙瘩栓，长裤子长袄，脚蹬一双踢死牛的厚底黑布鞋，鞋口露着白袜边。眼下正是骄阳似火的三伏天，看他这身不知冷热的打扮也是反常。

那拾荒的老头，两眼贼溜溜地在街上东瞧西看，等走到司马灰所在的木棚前，忽然停下了脚步，假意蹲下来提鞋，同时伸头探脑地向棚内张望。

他这举动瞒得过旁人，却瞒不过司马灰。司马灰见此人的行为和打扮全都十分诡异，立刻警觉其来，同时开口问了一句：&ldo;看爷们儿脸生，是打哪来的？&rdo;

那拾荒的老头闻言赶忙站直了身子，他拿眼角一扫，已看出司马灰和罗大海是这片废墟棚屋里的团头，马上咧着嘴挤了些笑在老脸上，对二人说道：&ldo;爷们儿可不敢当，俺姓赵，老家是关东的，从来也没个大号，相识的都管俺叫赵老憋，解放前流落到此，这些年就城里城外混迹各处，靠着捡荒拾茅篮度日。今天来到贵宝地，是想在黑市上换些生活必需品。&rdo;

司马灰听他说得还算通明，心中却并未减轻戒备之意，再次盘问赵老憋道：&ldo;赵师傅穿的这叫什么？大热的天，你就不怕捂坏了身子？&rdo;

赵老憋微微一怔，随即答道：&ldo;你们后生不懂，咱穿的这是英雄如意氅，四通八达，到处有风凉。&rdo;

司马灰一听这倒象是些跑江湖的话，现在哪还有人这样说话？不由得更加奇怪了，便又问道：&ldo;看您老说话不俗，腿脚也挺利索的，但走在破砖烂瓦的废墟里，就不怕崴了脚、迷了路？&rdo;

赵老憋听出对方话里有话，但他似乎不太相信这些话能从司马灰的嘴里说出，他也是有意试探，就把脚按前后叉开，站了个不丁不八的步子，答道：&ldo;咱这脚底板儿厚实，站得牢，踏得稳，走路走的是逍遥快活步。&rdo;

二人之间的这番对答，全都合着《江湖海底眼》里的暗语，把一旁的罗大舌头听得晕头转向，但赵老憋和司马灰却都已暗中有了些分寸，各自不敢小觑了对方。

那赵老憋似乎没有任何要走的意思，他说赤日炎炎，路上走得又乏又渴，想跟二位&ldo;团头&rdo;借个地方歇歇脚，再讨口水喝，他嘴上这么说着，也没等任何人答应，就自己蹲到了棚子跟前。

司马灰想看看此人到底想做什么，所以并未推阻，还递给赵老憋一个海碗，里面是早上新沏的&ldo;老荫茶&rdo;。

赵老憋说了个&ldo;谢&rdo;字，接过碗来一口气喝个净，把碗底朝天一亮，赞道：&ldo;还是这生了茶虫的老荫茶最解渴。&rdo;说完就掏出烟袋锅来，在地上磕了几磕，又填满烟丝，划根火柴点燃了，叭哒叭哒地抽个不停，还没话找话的跟司马灰和罗大海聊了几句，最后总算将话头绕到了正题。

这个赵老憋自称早年间跑江湖谋生，熟悉人情世故，现在跟城里有些特殊渠道，不仅能走后门，而且还可以在黑市上搞到许多好东西。经过刚才的交谈，他发现司马灰年纪虽轻，却颇懂些昔时规矩，想必也是从旧姓人家里出来的，很是难得。俗话说得好&ldo;光头的进庙、戴帽的归班&rdo;，这内行人碰上内行人，就算是进家了，所以他愿意让司马灰和罗大海跟着自己沾点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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