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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第1页）

所以这天跟随静琬的侍卫孙敬仪来告诉沈家平：&ldo;夫人不知道为了什么事，在那里掉眼泪呢。&rdo;沈家平说：&ldo;胡扯，夫人怎么会哭！&rdo;话一出口，又觉得她虽沉毅坚qiáng，但终归是个女人，自己这句话也太武断了，于是问：&ldo;是为什么在哭？&rdo;

孙敬仪道：&ldo;前天攻克了阜顺，缴获了许多东西，都堆在仓库里。夫人这几天正说闷得慌，我就去仓库里随便拿了两本书和几份报纸给她看，不晓得为什么，刚才我见到她一个人坐在那里默默掉眼泪。&rdo;

沈家平素知静琬的xg子十分坚韧，有次从马背上摔下来，也没见她红过眼圈，所以听孙敬仪这么一说，心里还真有几分惴惴不安。想了想说：&ldo;六少还在开会，我去看看夫人有什么吩咐。&rdo;

大军南下，此时行辕设在距阜顺不过三四里的一个小镇清平，因为驻防地方不够，所以征用当地缙绅的民宅设立行辕。清平镇虽然不大，但自古便是驿路要道，所以虽是民宅，但九进天井，数重庭院，极是宽敞jg致。静琬所住上房之前的庭院中，摆了数百盆jú花，簇拥得花海一样。沈家平远远瞧见静琬立在窗前，默默凝望那锦绣样的花海。他们都素来敬畏静琬，于是一进屋子，在十来步开外就行礼：&ldo;夫人。&rdo;

静琬平日甚少用脂粉，奔波间甚至多穿男装，此时因为在行辕里，不过一袭寻常的墨绿丝绒旗袍，脸上却薄薄扑了些粉，虽然如此，犹能看出眼角微红。他在心里思忖，静琬见他的神色，勉qiáng笑道：&ldo;我今天有些不舒服，你不要告诉六少。&rdo;

沈家平瞧她的样子，像是十分伤心，但他只是侍卫队长，许多事qíng都不好过分追问，只得道：&ldo;夫人如果有什么事，可以jiāo给家平去办。&rdo;静琬&ldo;嗯&rdo;了一声，过了一会儿才问他：&ldo;依你看，什么时候可以攻克乾平？&rdo;沈家平听她这么一问，大出意外，因为她虽在军中，几乎从来不过问军事，平日多忙的是些慰问伤兵、抚恤眷属之类琐事。他踌躇着答：&ldo;前线的事qíng很难说，总不过这几天吧。&rdo;

静琬又&ldo;嗯&rdo;了一声，沈家平眼尖，瞧见一旁梨花大案上搁着一张报纸，拿起来一看，只见是数日前的一张颖州日报，版面上极醒目的粗黑告示：&ldo;尹楚樊与尹静琬断绝父女关系之声明&rdo;，他一目十行，只见语气极为激烈，称：&ldo;不肖女离家去国，是为不忠；悔婚出走，是为不义；未告之父母，是为不孝。&rdo;又称：&ldo;不忠不义不孝之人，不见容尹氏宗族，是以声明与其断绝父女关系……&rdo;

静琬见他看到报纸，凄然一笑，说道：&ldo;沛林就快回来了，你将这个拿走，不要叫他看见。&rdo;沈家平自识得她以来，从来未见她有这样的神qíng，心下恻然，低声道：&ldo;此事还是告诉六少的好，夫人受了这样的委屈，到时候六少可以出面解释清楚的。&rdo;

静琬眼中泪光盈盈，转过脸去，声音低微如同自言自语：&ldo;连我的父母都不要我了，还有什么值得去解释？&rdo;

二十一

慕容沣因为去看布防，所以很晚才回到行辕。老房子光线晦暗，虽然厅中点了电灯，白琉璃罩子下，光是晕huáng的一团，朦朦胧胧地照着，家具都是旧式的花梨木，雕花的y影凹凸不平，灯下看去更有一种古静之意。屋子里寂无人声，外面餐桌正中放着一只jú花火锅，已经烧得快gān了，汤在锅底嗞嗞地响着，下面铜炉中的炭火，也已经快熄掉。慕容沣见火锅旁的四样小菜都已经冰冷，连一丝热气都没有了，于是径往里去，雕花隔扇上的红绫帐幔在灯下泛出黯黯的紫光，衬出里面chuáng上珍珠罗的帐子，也隐约透出一种粉紫的光来。

静琬等得太久，已经合衣睡着了，慕容沣悄悄将被子展开，想要替她盖上，她却惊醒了，见到他微笑道：&ldo;我怎么睡着了，你吃了饭没有？&rdo;慕容沣说：&ldo;我吃过了，下次不要等我了，仔细饿伤了胃。&rdo;静琬说：&ldo;反正我也不想吃。&rdo;一边说，一边就坐起来，因为发髻微松，两鬓的散发纷纷垂下来，正要伸手去捋，他已经无限爱怜地替她捋上去：&ldo;饭菜都凉了，你想吃什么，我叫他们去弄。&rdo;

静琬说：&ldo;我想吃蔷薇木的榛子浆蛋糕。&rdo;蔷薇木是承州的一间西菜馆子，清平镇与承州相距二百余里，她说要吃这个，就是和他开玩笑了，慕容沣却略一沉吟，将挂衣架上她的一件玫瑰紫的哔叽斗篷取下来：&ldo;来，我们去买蛋糕。&rdo;静琬笑道：&ldo;别闹了，已经快九点钟了，不早一点休息，明天你又半晌不乐意起chuáng。&rdo;慕容沣说：&ldo;我明天上午没有事。&rdo;将那斗篷替她穿上，静琬被他拉扯着往外走，说：&ldo;深更半夜的，到底要去哪里啊？&rdo;

慕容沣&ldo;嘘&rdo;了一声：&ldo;别吵嚷，咱们溜出去。&rdo;虽然说是溜出去，一出二门顶头就遇上巡逻的侍卫，见着他们两个，忙不迭&ldo;啪&rdo;一声地行礼。慕容沣也不理睬他们，携着静琬径往外走，等侍卫去报告沈家平，他们已经到了车库之外了。司机见着他们也十分诧异，慕容沣要了车钥匙，静琬不肯上车，说：&ldo;别闹了，待会惊动起人来，又兴师动众。&rdo;慕容沣并不答话，突然将她打横抱起，不等她反应过来，已经被他抱入车内。她又好气又好笑，他已经关上车门，自己坐到司机的位置上，将车子发动了。

车子驶出来，清平镇上还有几家店铺犹未打烊，晕huáng的灯光映在青石板的街道上，因为天气冷，那光线也像是凉的。一方一方的淡huáng色，仿佛她素日爱吃的柠檬冻子，又像是奶茶里的冰，渐渐地融了开，一丝丝地渗到夜色中去。汽车从灯光中穿梭过去，不久就将整个镇子抛在后头。她回过头去只能看到稀稀落落的灯火，越落越远，不由惊讶：&ldo;我们去哪里？&rdo;

他笑着说：&ldo;不是说去买蛋糕吗？&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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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沣心中还惦记着静琬（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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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琬以为他是说笑，因为日常他也爱自己开了汽车带她出来兜风，于是微笑：&ldo;转一圈就回去吧。&rdo;汽车顺着路一直往北去，两条孤单的灯柱she在路上，前方只是漆黑一片，过了一会儿走上了公路，川流不息的汽车往来，原来都是运输军需的车辆，十分的热闹。静琬因为白日心力jiāo瘁，此时车子又一直在颠簸，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她睡了一觉醒来，车子仍在向前驶着，车窗外仍旧是漆黑一片，偶然有军车与他们相错而过，雪亮的车灯一闪，转瞬即过。她心中诧异，叫了一声：&ldo;沛林。&rdo;他因为开着车，没有回过头来，只问她：&ldo;醒了？冷不冷？&rdo;她说：&ldo;不冷。这是在哪里？&rdo;他温言道：&ldo;已经过了季安城，再有两个钟头，就可以到承州了。&rdo;

静琬大吃一惊，半晌说不出话来，他终于回头瞥了她一眼：&ldo;夫人，我开了这么大半夜汽车，应该有赏吧？&rdo;她心中柔qíng万千，倾过身子去吻在他脸上，他缓缓将汽车停在路畔，将车子熄了火，扶过她的脸温柔地吻下去，许久许久才放开，她的呼吸略有些急促，双颊滚烫，手仍紧紧攥着他的衣襟，他的眼睛在黑暗中亦是熠熠生辉。

她的脸依偎在他胸前，他的心扑通扑通地跳动着，温柔得如同世上最好听的声音。她的声音低低的，如同梦呓：&ldo;沛林，我只有你了。&rdo;他吻着她的发，他的呼吸温暖地拂着她的脸。他说：&ldo;我也只要你。&rdo;

路两侧都是一望无垠的野地，暗沉沉并无半分人家灯火，满天碎的星子，像是一把银钉随意撒落，直要撒到人头顶上来一样。远远听到汽车驶近，叭叭地鸣着，最后车灯一闪，呜一声从他们汽车旁驶过去了。听着那汽车渐去渐远的声音，满天的星光似乎都渐渐远去，惟有一种地老天荒的错觉，仿佛整个世界只余了他们这一部汽车，只余了他与她。

天未明他们就到了承州，因为城门还没有开，他将汽车停在城墙下避风处，静琬见他神色疲惫，说：&ldo;你睡一觉吧。&rdo;将自己的斗篷给他，他开了这么久的车，也实在是累了，几乎是头一歪就睡着了。静琬替他盖好斗篷，自己在车上静静守着。东方渐渐泛起鱼肚白，有乡下人架了车子预备进城去卖菜，吱扭吱扭的独轮车，驮着满满的瓜菜，南瓜上带着粉霜，圆滚滚的果子洗得极gān净，高高地堆了一筐，她远远望去还以为是苹果，后来一想才知道是红皮萝卜。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坐在那独轮车的前架子上，因为天气冷，已经穿上了花布棉袄，一张小脸冻得通红，乌溜溜的眼睛只管望着她。她冲着那孩子微微一笑，那孩子也不由对着她笑起来，扭过头去指给自己的父亲看：&ldo;汽车。&rdo;

太阳快要升起来了，城外稀稀落落都是赶早市进城的人，赶车的、推车的、挑担子的，与她只隔着一层车窗玻璃，遥遥就能望见市井平凡的喜悦。慕容沣睡得极沉，虽然这样子在车上并不舒服，可是他眉宇舒展而坦然，她想伸手去抚摸他浓浓的眉头，就像每天早上叫他起chuáng前一样，可是今天不行，外面的人也许会看见，车内只有他呼吸的声音，平稳漫长，这声音如此令人觉得安逸，她几乎也要睡着了。

城门缓慢而沉重地发出轧轧的声音，独轮车吱呀吱呀地从他们汽车旁推过去了，那小女孩远远回头冲着她笑。太阳也已经升起来了，透过挡风玻璃照在他脸上，秋天里的日头，淡薄得若有若无，经过玻璃那么一滤，更只余了一抹暖意。他睡着时总有点稚气，嘴角弯弯地上扬，像小孩子梦见了糖。她有点不忍心，轻轻叫了他一声：&ldo;沛林。&rdo;见他不应又叫了一声，他才&ldo;嗯&rdo;了一声，含糊地咕哝道：&ldo;叫他们先等一等。&rdo;

她心中隐约好笑，伸手推他：&ldo;醒醒，这不是在家里呢。&rdo;他这才欠身坐起来，先伸了伸懒腰，才回过头来对她笑道：&ldo;谁说这不是在家里，我们这不就要回家去了？&rdo;话虽然这样说，他们去蔷薇木吃了早餐，又将蛋糕打包了两份，因为时间紧急，来不及回大帅府去，只给汽车加了油，就赶回清平去。

慕容沣对她说笑：&ldo;咱们这也算是过家门而不入吧。&rdo;她自从与他结发之后，并未曾过门成礼，听到他这样说，心中微微一动，说不清是喜悦还是感叹。他说：&ldo;等仗打完了，我们就可以回家了。&rdo;她心中只有一种怅然，说：&ldo;这么远赶回来只为吃榛子浆蛋糕，真是傻气。&rdo;他腾出一只手来握她的手：&ldo;和你在一块儿，我就喜欢做这样的傻事。&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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