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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春一过,台省中就流言四起,认为太子少傅之任,必属于东亭侯王珣。王珣身为名相之孙,无论朝望还是资历,都压过王雅一头。
这天正午,早朝刚散,天下着濛濛细雪,群臣从太极殿出来。王珣心情颇好,沿着夹城复道往宣阳门走。过了竺桥,就见一抬平肩舆打身边擦过,舆上端坐着一人,身披玄貂鹤氅,头戴漆纱笼冠,颇有名士风度,细看之下,正是望蔡公谢琰。
王珣唤了一声:“瑗度!”
谢琰见势不妙,只能硬着头皮,拱了拱手:“原来是法护兄,晌午不回家,在这里作甚?”
王珣走上前去,笑吟吟道:“且留步,正有话与你说。”
谢琰心里不自在,王谢两家本是姻亲,毗邻而居,二人年纪相仿,又是莫逆之交,感情原比旁人都好。可自从王珣投靠权臣桓温,两家互生猜嫌,以至于婚绝。谢琰忌惮他的为人,从此分道扬镳,断绝了往来。不巧今日狭路相逢,在这里碰个正着。
“真是对不住,内子在家等我用饭,有什么要紧话,明日再说!”
“嗳,此番是私事,不是公务。”王珣拦住他去路,面上笑意不减,谢琰心中暗呼倒霉,只好吩咐下人将肩舆停到路边,慢不经心地欠身下来。
“说吧,究竟何事?”
王珣也不见外,开门见山道:“你家三郎今年十七了吧,许人家没有?”谢琰瞥了他一眼,抬脚就往前走:“犬子实是顽劣,终身大事,就不劳东亭侯费心了。”
“你先别急,眼下倒有一门好亲事,与令郎正是良配。”
谢琰以为他存心戏弄自己,板下脸来,斥道:“王法护,你我二人道不同,不相为谋,劝你趁早死了这份心,莫再多费口舌!”
王珣从背后追上来,依旧契而不舍:“瑗度,从前的恩怨,我早就忘到九霄云外了,你又何必多心。日前陛下召我进宫,议起二位公主待字闺中,实是忧心,便想从世家子弟中拔选几人。我琢磨来去,论品性才干,只有你家三郎……”
谢琰打断他道:“公主金枝玉叶,犬子是何等草莽,怎敢高攀,此事休要再提了。”说罢,登上肩舆,头也不回的扬长而去。
“哎——”王珣立在原地,望着细雪中渐行渐远的背影,长长叹了一口气。
回到乌衣巷,谢琰心里翻来覆去,委实难安,至晚间吃饭时,便将此事缓缓对夫人说了。夫人朱氏向来慈柔,听了抿嘴一笑:“这是好事呀,益寿若能娶了天家公主,谢氏满门不都跟着沾光。”
谢琰从鼻腔里哼了声,冷笑道:“好事?夫人糊涂了,若真是好事,那狐狸岂会让给我们?”
长子谢肇也皱起眉,点头附和道:“阿父所言极是,娘可别忘了,五年前祖母下葬时,他以不得逾制为由,千方百计刁难咱们,逼得阿父自造辒辌车,罚了几年俸禄。这才过去多久,他能有什么好心?”
次子谢峻在一旁接道:“都说‘娶妇得公主,平地买官府’,当年寻阳公主出阁时,驸马荀羡连夜逃跑,闹得天翻地覆,监司派了几十名刺客才将人捉拿回来。那王子敬为了拒婚,又是烧脚,又是自残,要真是好事,何必如此折腾?”
谢肇不禁“噗”地笑出了声:“这公主是什么洪水猛兽,让人避之如虎?”
“住口!”谢琰猛将牙箸拍在案上,他本就疑惑这件亲事,如今听儿子一说,更觉不妙,嘴上却道:“休要放肆,本朝帝室毕竟是河内望族,世代书宦之家,贵胄中的贵胄,岂容你们在这里胡说八道。”
朱夫人听的一团糊涂:“既然如此,还有何不妥?”
谢琰叹了口气:“我是怕再惹是非,自从七哥解驾东归,皇上收回大柄,乾纲独断,以殷仲堪刺荆州,郗恢刺襄阳,王恭镇京口,几方藩镇共拥朝廷,他就是防着再出一个权臣!这几年来,我虽为右仆射,却无所作为,当年在豫州旧部的势力,也都尽数落入他人之手。阿父临终前,一再告诫我,谢家深受主上猜忌,要以素退为业,不可豫人家事,我怎能违背阿父的遗愿,让益寿再去趟这浑水!”
朱夫人点点头:“郎君的意思是,怕再受主上猜忌?”
谢琰正色道:“你们以为,尚主是什么泼天的荣耀,本朝驸马都尉,历来都是能臣良将,国之柱石。益寿是我的儿子,知子莫若父,他的才具远不及王敦、荀羡,将来圣上百年之后,太子未必守得住这片江山,到时群雄并起,诸侯篡乱,该如何收拾那局面……”话到这里他顿了一下,方才道,“我不能让自己的儿子去送死!”朱夫人微微抽了口冷气,默想了想,咀嚼着他话中深意。
“爹说的是,”谢峻低头道,“别说是公主,就是九天玄女都不能要。依我看,益寿向来野马一样,还是娶个性情柔顺的世家女最为稳妥,和和气气的,免得日后争吵。”
谢琰不置可否,话锋一转,突然问道:“对了,怎么几天都没见他人影,益寿去哪儿了?”谢峻答不上来,紧忙给兄长使了个眼色,谢肇立刻会意:“哦,他……他随景纯兄弟进山去打猎,应该就快回来了。”
谢琰见他支支吾吾,明知在扯谎,不也拆穿,只道:“明天让益寿到前堂来,我有话吩咐。”
吃罢晚饭,约莫过了戌时,天空中月夜明净,偶有一两抹微云点缀。许是刚下过雪的缘故,气息窒在喉咙里,冷得让人有些发懵。谢肇守在后堂的廊口下踱来踱去,不时向院墙上望一望,焦灼地像热锅上的蚂蚁。
“浑小子,去了这么久,到底何时才回来?”谢峻恨恨地嘀咕了一句。又过半盏茶的工夫,就听后墙上的梧桐枝杈细簌作响,一道青灰色的影子翻墙而入,然后就是“咚”地一声,跌下墙的少年从冬柏丛中挣扎起来,心慌意乱间一抬头,好似雪亮清光忽而乍开,露出一张净澈如月的脸庞。
谢峻见状皱了皱眉头,快步过去,一把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少年冲他咧唇一笑,叫道:“阿兄!”说着低头拍拍身上的灰尘,三分惫懒,七分从容,丝毫不见方才的慌张神色。
谢肇闻到他身上刺鼻的酒气,连忙掩住鼻子,低声骂道:“蠢奴才,让爹知道你又跑去王休元家喝酒,非打折你的腿不可!”谢混已经有些醺然似醉,走起路来轻飘飘的,好像支撑不住单薄的身量,口中犹自辩道:“你们不说,爹怎么会知道?”
谢肇懒得理他,和谢峻两人一起合力,将他扶回到卧房中。看着谢混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双目紧闭,瘫软如泥,不由狠狠踢了他一脚。收拾好床褥,两人才从房里退出来,不约而同地吐了口气,脸上多少有些无奈。
此时月至中天,夜空中几粒星子在忽明忽暗地烁跃,仿佛伸手就能摘下一颗来。谢肇望着那颗最亮的星斗,暗自想:“益寿这性子,是该找个女人管一管了。”
这一夜宿醉,脑海中掠过无数杂乱无章的梦境,皆是些似是而非的混沌景象。等谢混从剧烈地头痛中清醒过来,天光已近大亮,回想起昨晚的事,不免又是一惊。
“郎君醒了?”侍女阿窈闻声进来,将紫绨帐子挂在笼钩上。谢混摇了摇头,昨天的酒劲还没尽,不免有些虚脱昏沉。阿窈从屏障上取过一件白袷衣,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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