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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前后,姚城梅农正丰收。
李安华赶早上山,和小徐摘了满满五大筐杨梅,今天他不打算拿去卖,坐在院子里挑出最新鲜的,用两斤的篮子分装好,架在小三轮上下山去了。
三轮车驶入东阳,盛洋大楼高高耸立,格外引人注目。李安华停车,把留给沈沧行的几篮杨梅提下来,正准备喊门,抬眼一看,发现门卫室的桌面上摆的全是杨梅,包装和品相皆在他之上。也难怪,每年到了杨梅季,给沈沧行送礼的人几乎踏破盛洋的门槛,那臭小子有的是杨梅吃,不缺他这一篮。这么一想,他上车给油,扭头便驶出了盛洋厂区。
李安华来时,江落苏正在焊接车间骂娘,只因为质检来向她汇报,焊接组最近的工艺越来越粗糙,不光是新工人如此,连李有伦为首的几个老工人也是问题百出。
“我成天把质量挂在嘴上,你们当我念佛经是吧?这样的东西盛洋仓库能收吗?我卖给你,你们自己要吗?”
李有伦放下焊枪,硬着头皮挨训。他了解江落苏,工作之外,什么事都好商量,一旦扯上生产,那是油盐不进。尤其是产品质量方面,她始终态度严谨,自己也完全认同她的理念,并且践行已久。可最近不知道怎么了,焊缝总拉歪,破点也变多了,明明产品没换,工艺也是同样的工艺,可焊出来的效果总是不尽人意。既然产品没问题,那就是人的问题,他估摸是天气太热,心情浮躁的原因,并诚恳向江落苏反省,会监督好小组里的质量工作,请江落苏放心。
李安华提着杨梅进车间,见她徒弟大动肝火,上前询问缘由。江落苏看见她师父比看见亲爹还亲,赶紧拉着进办公室,先逮着杨梅吃个饱,吃到火气消得差不多了,才跟师父诉苦,“你是不知道,这帮人干活太糙了,完全没有点手艺人的自觉,师父,你们那会儿也这样吗?”
李安华喝口茶摆手,“当然不,我年轻的时候,中国的制造业才刚刚起步,大多数人都有技术追求,手艺人的骄傲是什么?那就是咱手里的产品精工细活无可挑剔,现在不行了,现在的人都图快,为了高薪嘛,办法没有的。”
师父果真是行内人,句句话说在江落苏的心坎上。虽然他们那个年代没有先进的机器设备,可原始有原始的法子,重要的是想把产品做好的态度,这跟时代无关,只跟人心有关。她又跟李安华大致说了厂里的近况,解释自己太久没去七里岙看他实在是因为忙得抽不开身,好在李安华也很理解,并提出若是徒弟有需要,等他忙完了杨梅季就来厂里给她当技术顾问,江落苏当然求之不得,把老头一顿神夸,夸得老头子心神荡漾,恨不得扔了山里的杨梅,明天就进厂打工来。
江落苏被车间的电话叫走,李安华在办公室坐着无聊,喝完一壶茶就进车间闲逛。他走到李有伦身后盯工,发现他操作手法很熟练,每一个步骤都很精细,并没有出现江落苏口中一味求快的情况,他心想,难道是他徒弟标准过高了?便问李有伦,“小李,问题出在哪?”
李有伦向来对李安华膜拜有加,知道这位是绝对的技术大拿,他就是再练十年也未必能达到李安华的高度,更何况当初女儿上学的事儿也多亏了这位老李师傅,因此更是对他尤为尊敬。他把近期手感不畅的事一一告知,李安华一听,骂道:“侬脑子瓦塔啦,这跟天气有什么关系啦?”说着,他夺过焊枪,亲自上手操作,只有真正把产品握在手里,看着每一道工序在产品上留下痕迹,才算真正的了解产品。焊接台上金光炸开,李安华不发一言,低头工作了近半个小时,一双残了的手比机器更紧密地贴合产品。李有伦就在身后看着,大气不出,只惊讶于李安华70岁的人竟然还有这么高的灵敏度和专注力。约莫半个小时后,李安华扔了产品,眉头紧皱,背着手去寻江落苏去了。
有套模具出了状况,江落苏正在加急修理,工人那边等着上机,她一刻没修好,工人就只能站在那干耗。李安华走过来,冷不丁问他徒弟,“洗碗机的原料换了?”
江落苏低头拧螺丝,回答得咬牙切齿,“没听说换原料,怎么了?”
“不太对,”李安华说,“我刚刚去车间亲自试过,这批比之前的手感略硬,受热点也不太对。”
江落苏心生警惕,她师父的功力她是见过的,他的手就是尺子,眼睛就是检测仪,她师父说不对,那就一定有问题。她没听沈沧行提起洗碗机要更换原料的事儿,可不排除胡岩会为了私利暗中捣鬼,毕竟他赚钱的底线向来极低。江落苏意识到这点,赶紧丢下模具跑进办公室,再出来时手里拿着一瓶检测药水,她气喘吁吁地把药水滴在洗碗机水箱壁上,几秒钟后,药水显示出304不锈钢应有的颜色,好在是虚惊一场,江落苏抬头看她师父,“是304不锈钢,没错。”
李安华不信是自己感觉出错,他急于证明自己,“我这双手虽然残了,但摸了几十年的不锈钢,不同的原料我一摸便知,就算它是304不锈钢,但我敢保证,他肯定跟上一批的原料不一样,你再去问问,他是不是换了原料厂家?”
私自更换原料这事儿可大可小,江落苏势必要弄清背后的真相。她听了师父的话,正要去电胡岩,就在手机解锁的那几秒,她冷静了下来,这样没头没脑地去质问,是不是太过莽撞?她打算自己先暗中调查取证,弄清楚胡岩到底在哪一个环节动了手脚,倘若是更换了原料厂,只要原料的使用标准能达到盛洋规定的要求,那也不算违约,可倘若胡岩是以次充好来谋取私利,那事态的发展就完全超出她的可控范围,届时她又该如何应对?
江落苏脑袋一团乱麻,那些后果之外的事都需暂且放放,她眼下要做的,是搞清楚手上这批原料到底和之前的有什么不同?又是否符合盛洋合同中规定的标准?能帮助她解答疑问的最好工具是光谱仪,可那玩意儿动辄六位数,不是她这小厂子用得起的设备,盛洋倒是有,但这件事在没下定论之前,她还不确定要不要告诉沈沧行?毕竟从这笔生意来看,她和胡岩才是站在同一根绳上的蚂蚱。她无奈之下,只能去电向赵立柏求助,可赵立柏厂里也没有光谱检测仪,不过他给了江落苏一个联系方式,说此人长期在姚城做废钢生意,手上必定有这样的仪器,江落苏致谢后赶紧拨通了电话,声称自己厂里有废钢出售,才成功把对方叫来厂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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