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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指可数的日子（第2页）

皇帝很难反对法国将军被选为外国王位继承人。事实上，他也干预不了这位当年的竞争者。贝尔纳多特当年反对雾月政变，后来又娶了拿破仑早年的未婚妻。“是个好军人，”皇帝粗声粗气地说道，“但缺乏理政才干；一个老雅各宾党人，跟其他党人一样，顽固地坚持着原有的观点，因此很难期望他保住王位……但是我仍不能干预。单就对付英国而言，把一位法国元帅捧上古斯塔夫·阿道耳夫王朝的宝座，也是再好不过的……很高兴能甩开他。”

他真的能这么放心吗？在此以前，他总是把不可信的人留在巴黎，置于他的直接监视之下。

贝尔纳多特胜利了！不久，他最终也将戴上王冠，而且完全不用为此而感谢他所痛恨的波拿巴。这位瑞典王储给昨天还是他统帅的拿破仑写了封甜中带苦的信，表示愿意提供军队与武器，但要付钱。皇帝笑了，他知道这字里行间的含义，但又不直接回答。他让人告诉贝尔纳多特，他从不与王储们通信。皇帝的这个宿敌永远也忘不了这一奚落。不出两年，贝尔纳多特就将对此以及对过去的一切进行报复！

皇帝嗅到各种不好的苗头，这是他的家族狂热引起的。他在亲信面前并不隐瞒他对家人和贵族们的失望。在给一位亲信的信中，拿破仑写道：“我不该册封缪拉与我的诸兄弟为国王，吃一堑长一智……给逃亡贵族发还财产，也是个错误。我应该把他们的土地收归国有，这些人只应得到较低的收入。我无法忍受这些旧制度的人；他们的轻佻与我的严肃个性格格不入，我自己并未继承任何人的财产，只取了些无主产业，我应该只任命一些总督、副总督，而我的一些元帅们竟都在梦想着什么伟大与独立了。”

最后，他认识到作为一个皇帝是危险的！他的麻烦来自他想保住他的皇朝。这就是说，拿破仑的反叛精神与天才之路（他之所以能发迹，源于这二者的结合）从此要步入正统主义的平庸之路。他的麻烦是自己一时软弱的结果；这个人在他强有力时，深信伟业与英名将永垂不朽，尚未感到需要依靠宗族延续来达到流芳百世。他的兄弟、妹夫和那些元帅，在他的光环荫封下炫耀显赫，而不久却都向他报复。当他的星光黯淡，欧洲上空阴云密布之际，他们却想在他的余光残辉中，在欧洲大陆大放异彩！

他内心根深蒂固的幻想，是把他的好运传递给儿子。儿子诞生后，举行了盛况空前的招待会，所有的名流贵宾前来祝贺。施瓦岑贝格夫妇也来了；施瓦岑贝格亲王，作为奥地利驻法大使，在推动法奥联姻上做出了贡献。皇帝满怀感激地走向亲王夫人，从上衣兜里掏出一枚甲虫形宝石别针送给她，并表示：

“我在古埃及法老墓中发现了这枚别针，从此以后就带上作为避邪之物，请接受它：我不再需要这样的吉祥物了。”

他认为儿子的降世，令他万事大吉，他可免于一切危险，他再也不用什么驱邪符了！这些国王们，兄弟们，只是尚未出生的儿子的替代者。如今看到自己的亲生儿子，认识到过去的错误，相形之下，约瑟芬十多年不孕的危害就更明显了。打了多少年的仗，虚度了多少年华，他过分地克己自制，这才使他的子嗣在他的体制中占有重要地位。这个男孩来得如此之晚！而拿破仑的生活节奏又如此之快！这个人二十四岁时还只是个尉官，三十四岁就当上了皇帝，这个人早在四十一岁以前就该拥有儿子的，这种幸福来得太迟。他毫无顾忌地消耗了自己宝贵的精力。仰望前途，这个政权还能维系多少年，令人很难自信。如何能使这个婴儿稳妥牢固地成为继承人？

这是令人酸楚的景象。请看这个老得很快的中年人：他把企盼已久的孩子放在膝上抚弄，试着把自己的帽子置于他的头上；在吃早餐时，看着孩子在地上学着爬行，甚至在孩子稍大一点时，让他在书房蹒跚学步。拿破仑在做战争游戏时，把小棒代表士兵，撒在地板上，在琢磨如何歼灭西班牙境内威灵顿的军队。孩子被带到房门口，按照宫中规矩，保姆不得跨越门槛。拿破仑亲自走到门口，把孩子接过来，把他放在木棒军中，以慈祥老人和爷爷般的溺爱，听任孩子把战局搅乱。他放声大笑，在镜子前向孩子做鬼脸，把他征服欧洲的剑，佩戴在这两岁孩子的身上。具有演员本能的拿破仑，此时浑然不知真假的界限就仿佛幻想成为现实，而现实成为幻想。

他说，这孩子“有活力而且敏感，正是我所希望他的那样……我的儿子身体很结实，健康状况极佳。他的嘴、眼睛以及胸脯都像我……我真希望他将来会有出息”。他这样诚挚地写信给约瑟芬，也只给她写这些。他坚持要她维持过去的亲密语气，责备她离婚后在信中用了“皇上”这样的词，“你的信是不近人情的信。我永远是从前的我，我的感情依然如故，没有变……我不想多说，请你把我们俩人的信比较一下，你就可以判断出，我们二人当中谁是更好的朋友，是你，还是我”。也许，除了对那个他常称之为他“妻子”的贝尔蒂埃外，他从未对人如此坦诚纯真地写过信。约瑟芬如今令他苦恼的是：她经常债台高筑。他认为，给她的年金三百万法郎，至少可以节余一半，“这样，十年后，你可以为子孙攒上一千五百万法郎……请告诉我，你的健康现在已经恢复，听说你已经长得像我们的诺曼底农妇一样健壮”。但是当约瑟芬仍然像过去一样挥霍无度，他命令她的管家不得再为她付账，除非她知道节俭。

然而，他最近很少见到她；他不再与昔日的女友往来；如今，拿破仑对待婚姻的态度，像是位颇有自尊的公民；这也是意大利人的态度。

此外，位居一国之尊，他也得为臣民树立榜样；玛丽·路易丝倒也没有什么民族偏见（她比较木讷随和，性格脆弱，很快视自己为法国女性），因而夫妇两人相处的颇为融洽。他常抽出时间来陪陪她，她学骑马时，他耐心地鞍前马后地跟着。他从来不耐烦等人，如今当她用餐迟到时，他也会等她来以便共餐。她并不怕他，甚至还顽皮地告诉他父亲的大使说，她感觉，他有点怕她。对皇帝来说，这一点很重要，他必须给霍夫堡留个好印象。他还认为，把妻子快乐满意的生活传给维也纳，在政治上很有好处；于是他邀请梅特涅前来看望大公主，并告诉这位使节，尽可从容地谈，可以待到有人来接他。拿破仑锁上房门后就走开了，让梅特涅与玛丽·路易丝两人单独留在室内。直到一小时后再放她们出来。拿破仑狡黠地笑着问梅特涅高不高兴；现在是不是知道皇后很幸福了。

这些只不过是开玩笑而已，不过在这重要的决定时期，拿破仑还有这种闲情，表示他内心的重压和紧张有所缓和。实际上，玛丽·路易丝对他的唯一贡献是：在这几年里，她的年轻、青春，给了他一定的慰藉。

但是，这次联姻并未带来所期望的紧张政治局势的缓和。狡猾的奥地利，惯于通过与王室的婚姻获得好处，原本想从法、奥联姻中得到两个省作为聘礼，却没想到一无所获。而且弗朗西斯皇帝由于这个小个子科西嘉人加于他的屈辱，对此深感痛恨。玛丽·路易丝嫁给拿破仑，刚刚离开霍夫堡，他就深深地为这一婚姻而感到委屈，认为伤了王族尊严。为了挽救自己的正统主义的面子，这个哈布斯堡的皇帝派人在托斯卡纳发了霉的档案中查寻波拿巴的祖系，终于追本溯源，上溯到十一世纪。后来，他和女婿再度会晤时，弗朗西斯皇帝说，十一世纪时，波拿巴有些家庭成员住在特雷维索。而这位第一任兼最后一任的波拿巴却俏皮地回答：

“谢谢，皇上，我宁愿做我家族的卢道夫（哈布斯堡王朝的创立者）！”回答得虽很机智，但却不明智。这种出自暴发户皇帝之口的话语，只会使世袭君主反感！不久，当奥地利皇帝考虑反对抑或支持女婿时，这句俏皮话以及其他类似的奚落，一起涌上心头，影响了他的情绪和最终的决定。到拿破仑认识到这一点时，悔之晚矣。“要是我当年对这个笨蛋稍假辞色，好言奉承，很可能在莱比锡战场上减少十万敌军！”

不过，这个革命者却又很羡慕正统帝王的许多做法。有一次他看到妻子给她父亲写信，如此称呼：“神圣陛下，教皇祝福之皇帝。”拿破仑认为这是个好念头；私下里，他思想上一定联想到了马其顿的亚历山大大帝；他曾宣称自己是朱庇特之子。

他的岳父，这个受过教皇祝福的皇帝，为了教皇，对女婿异常不满。拿破仑不断加紧对教皇的约束，庇护七世被囚于萨沃纳。教皇并不熟悉罗马教法，顾问也不能接近他。后来，为了使教皇就范，他还撤走了教皇在罗马教教义方面的顾问，而且他也不许阅读文件。教会面临着分裂，有十三位红衣主教拒绝出席皇帝的结婚大典，因为教皇拒不承认费什所宣布的拿破仑与约瑟芬的离婚有效。拿破仑把梵蒂冈教廷的档案箱运往巴黎，仿佛他真的已经把巴黎作为基督教世界的首都似的。他召开会议，隶属法国的欧洲大陆各国的主教都到会参加；他迫使会议通过命令，要是与皇帝意见不一，将剥夺教皇的任命权。最后又迫使教皇庇护在这道谕令上签了字，同意了这项命令至少在法国是有效的。

欧洲对此举舆论哗然，闹得沸沸扬扬，意见分歧很大。听说罗马教皇日子难过，俄国人与波兰人感到兴奋不已；普鲁士人和英国人当然也很高兴；最令人惊讶的是，意大利教皇属地的公民竟也站在皇帝这一边。这个小小的国度，在教皇，国王这两重统治者都被废除后，现在却接受了《拿破仑法典》，接受了现代教育和理性的行政体系；大力修筑道路，进行了沼泽地的排水工程。很早以前，这位革命之子很早就把古罗马的精神带往巴黎，如今又把巴黎的革命实践移植、推广到罗马。这样，拿破仑为两大名城间架起了一座长桥。

这位被逐出教门的皇帝，狡黠地让教皇自作自受；在新兼并的荷兰，他当着新教徒的面接见天主教神职人员，他斥责主教们：“你们信奉的是格里高利七世的宗教吗？我可不。我信奉的是耶稣基督的宗教。耶稣说过：‘把属于恺撒的还给恺撒’，按照这个教义，我把上帝的东西归还给上帝。我从上帝那里取得权杖。不过我佩带的却是人间的剑，并懂得如何使用它！国王的宝座是上帝设立的：我并未把自己捧上王座，上帝把我扶上了皇位！你们这些可怜虫竟想反抗？你们难道就由于罗马的神甫把你们的君主逐出教门，你们就不为他祈祷？你们以为我会是吻教皇脚趾的那种人？……证明给我看，傻瓜们，耶稣曾任命教皇为他的代理人，教皇竟有权把一个皇帝逐出教门，有证明吗？……老老实实当好公民，在《教务专约》上签字。你，省长先生，必须采取措施，别让我再听到有此类事情发生。”

拿破仑将自己内心的思想竟歪曲到如此荒唐的地步。他自己都不相信他所咆哮出来的这些训斥；私下里他经常讥讽这些官腔。不过，他当初曾当着罗马教皇自行戴上的金桂叶皇冠，现在又涂抹上了神权的色彩，使得这顶皇冠戴起来让人感觉更加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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