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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思丰的意外大约确实是谢思言设计的,她是当年寥寥几个知情人之一,大致能猜出一二。至于崇山侯家的那个子弟,她不甚确定,也没有向谢思言求证过。她当年或许还觉得谢思言报复过甚,但年岁渐大后,她倒也能理解几分。谢思言十岁之前虽也待人冷淡疏离,但并不是眼下这般睚眦必报的性子。他是天之骄子,秉性骄傲,有时被人冒犯了、冲撞了,也懒得与对方一般见识,他曾亲口对她说过,他觉得跟他们这帮人计较,跌份。但十岁那年发生的那件事,彻底改变了他的想法与心性。当时谢宗临在官场上接连遇上几桩麻烦,众人见过了半年,谢宗临的境况仍无转好的迹象,就慢慢开始转了风向,转去巴结谢家二房。年纪越小越敏感,谢思言即刻就发觉了周围众人对他的冷遇。连下人都私下议论说大房怕是要倒了,谢思言的世子之位怕也保不住了云云,被谢思言发现,将那几个嚼舌头的下人全绑了发卖了。谢思丰等人便是在此时落井下石。先是使人划破了谢思言新裁的衣裳,后又往他的茶罐里撒沙土,诸如此类的小动作做了不少。谢思言也只是当场发作一下,并未闹大。直到那日,这帮子弟纠集在一处,合力将落单的谢思言推下了水,又将三房一个被喂了迷药的小妾在水里过了一下,扔在岸边,随即着人去将谢家几位尊长叫来,预备说谢思言猥亵小妾,落后想杀人灭口,却在争持推搡中一道落水。她当时正好蹲身在林木之后,瞧见了全程。她人小,没人发现她。谢宗临最先赶到,控制了局面,阻住旁人赶来。她以为谢宗临是个明事理的,但没想到谢宗临问了来由,当即命人拿鞭子来,竟是要抽谢思言。她吃惊不小。谢思言才从水里被捞上来,面白如纸,嘴唇发紫,哪里受得住这个,何况他本身是被构陷的。谢思言当时再三跟父亲申辩,谢宗临听了半日,面色却是愈来愈沉:“你说你是冤枉的,谁瞧见了?”“父亲,这样拙劣的手段,还需要什么证人?”谢思言气极反笑。谢宗临冷笑:“凡事都要讲究个凭证,你见哪个堂官审案是空口拍板的?”那帮子弟趁势在旁起哄:“国公爷说的很是,若都似世子这般,犯了事儿就梗着脖子说一句冤枉就能揭过,那置公理王法于何处?”谢思丰与那个崇山侯家的子弟还嚷道:“世子若实在觉得冤枉,不如问问过往的风和林中的花儿,看它们会不会答话。世子向来无往不利,何妨一试,万一它们都能证明世子的清白呢?世子可要抓紧了,再晚些,回头透出风声,京中上下怕都要认为世子是个侮辱叔父妾室的淫棍了!”言罢,哄然大笑。谢宗临见儿子仍道冤枉,举起鞭子:“还是那句话,你说你没做,谁能证明?若是没有,今日你就给我好生受着!”“我能证明!”谢宗临的鞭子落下之前,她飞窜出去,挡在谢思言面前,这样喊道。可惜她当时年纪太小,奶声奶气的,她捏着小拳头使尽全力吼的一嗓子,听着也没甚威慑力,奶猫似的。她有些沮丧。但她仍旧竭力撑着架势,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凶狠一点,严肃一点。谢宗临似没想到一个小女孩儿会突然冲出来作证,执鞭盯了她片刻。那眼神是她看不懂的阴晦幽暗。她对旁侧那帮子弟满含警告的阴森眼神视若无睹,仔仔细细将方才她所看到的一一陈说,请求谢宗临放过谢思言。但不知为甚,谢宗临仍是执意要罚谢思言。她以为是她口齿不清讲得不清楚,正想再说一回,却听身后的少年突然开口:“莫与他多言,你让开,仔细他的鞭子伤着你。”她回过头,对上谢思言一双黑黝黝的眼眸。少年清瘦,又通身湿透,面色苍白,瞧着虚弱,一双眼眸却亮得慑人。她不能理解谢宗临的作为,怕谢思言会死在他的鞭子下,仍倔强地张臂挡在谢思言面前,如同黄鹞吃鸡里面的母鸡护鸡崽,虽然她长得才像鸡崽。她的想法很简单,她是别家的女孩儿,谢宗临不会抽她,那么只要她挡在谢思言面前,就能保护他。身后的少年却将她拉开,并低声说:“回家去吧,往后莫要到处乱跑。”她此前跟谢思言打过几次照面,确觉此人冷漠疏淡,然而他眼下的语气,却温煦如三月和风。她最终还是没能帮到他,谢宗临只道她一个小女孩莫掺和这些,随即将谢思言狠抽了一通,又发落他去跪祠堂。不过谢宗临不知用什么法子将此事压了下去,除却他们这些当时在场的人之外,无人知晓内中详情。她后头溜去祠堂看望谢思言时,曾听他呓语似地道:“有一就有二,我的不欲计较,其实是在纵容旁人骑到我头上来。先前不显,如今长房不顺,那帮人就露出嘴脸来了。所谓手足,可能是在你落魄时踩你最狠的人。”故此,她也揣度着谢思丰的意外是谢思言所为。世家子弟其实四五岁就已知事了,谢思丰等人与谢思言年纪相仿,必是知晓自己这般作为会给谢思言带来怎样的恶果的,用心歹毒,落得这般下场也是咎由自取。女眷这边散席时,男宾那边却还在闹哄哄推杯换盏。谢思言酬酢得差不多了,转去寻谢宗临。谢宗临正在卧房更衣,闻听儿子来找,收拾妥帖出来,问他这会儿寻来做甚。谢思言要求屏退左右。谢宗临迟疑下,遣退了闲杂人等:“如今你总可以说了。”“儿子思来想去,觉得有件事还是应当问问父亲。”谢宗临撩起眼皮搭了儿子一眼:“长话短说,为父还要去宴客。”谢思言缄默一瞬,道:“父亲近来可是查了我的事?”“你镇日在我眼皮子底下,你的事,我还需要查?”“所以父亲如今知道儿子都在做甚?”“我知道你在做甚有错?这也值当特特跑来问我?”谢思言审视着父亲。他强势的性子源自他父亲,但父子俩禀性太像有时并非好事,一山不容二虎。谢宗临见儿子不作声,又道:“你知道我当年为何定要罚你?”他指的是谢思言十岁那年的那件事。“知道。儿子后来不是也确实一直依着父亲希望的路子走么?”“记得教训便好,也不枉我当年下狠手整治你一通——你先前确是依着我指的路走,希望你往后也能依着我引的路继续走下去。”“你这些年也当看到我的不易。当年外人以为我渡不过险关,我就咬牙硬撑着,我要让他们都看看,长房到底会不会倒,谢家的爵位究竟会不会旁落!世人从来如此,捧高踩低,趋炎附势。”“不过也不当紧,当年那等事,回头若是再历一次,他们就会学乖了,他们就该知道但凡有我在,长房就永远无虞。给他们个教训,让他们长长记性,往后他们就不敢轻举妄动。”“所以你要牢记,踩你的人,你就要狠狠踩回去!不仅要踩,还要治得他们毫无还手之力!你觉得与他们计较掉价,他们可不会这样想,他们只会蹬鼻子上脸,把你吃得骨头都不剩!想在官场混出个人样来,就须时刻警惕,时刻提防被人算计了去!”“官场从来残酷,宦海沉浮几十年,大小风浪经的见的多了去了。你给我记住,没有过不去的坎儿,”谢宗临又将话头拽了回来,抬眼看向儿子,“也没有忘不掉的事。”眼神幽暗不明。谢宗临等了须臾,见儿子不接话,一哂,挥手示意他下去。谢思言敛眸静立少顷,回身往外去时,又听谢宗临在背后道:“平日里多想想你真正该干的正经事,旁的事,少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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