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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瞧着齐家那头一直存着重新议亲的意向,觉着倒也并非不能考虑。次妃不传制,不发册,不亲迎,因此沈惟钦是不会来陆家这边迎亲的,陆听芊这边礼毕后,便在女官的导引下上了凤轿,出了门。陆听溪等一众姊妹也随着家中慈长上了马车,入宫观礼。原本家眷是不必去的,但许是咸宁帝为表隆重,也为表自己对臣子的恩泽隆厚,特请他们到场观礼。楚王早年在京购置了一处落脚的宅邸,沈惟钦留京期间,便是住在此处。出门迎亲的前一刻,他还在书房坐着,似乎今日成亲的人并不是他。他坐在书案后头,低头凝望面前摊开的两幅沈安的画像——一幅是他从衙门那边调出来的,另一幅是陆听溪给他的。沈安死了一年半,没想到小姑娘还能记得他的样貌,也是难得,他原以为她画不出来。这趟入京,能拿到这个也算是不虚此行。他目光投在身上织绣藻、黼、黻、粉米四章的纁裳上,分明只是浅浅的绛色,看在他眼中却是异常刺目。须臾,楚王再度前来催促,他收了画,缓缓起身。楚王瞧见孙儿安安生生出来,身上衮冕也齐整,终是松了口气。他先前还以为这小祖宗要作妖,自赐婚那一日起就开始担忧,没想到是他多虑了,孙儿一直按部就班,该做甚做甚。陆听溪与众人一道立在东华门内的石桥旁等候。正妃那边行礼如仪之后,沈惟钦才会携陶依秋来这边。她觉着还有好一会儿这边才能开始,困意泛上,正打算站到人群后头打会儿瞌睡,忽见一宫人匆匆跑来,传话说皇帝让他们速往思政殿去一趟。众人急急赶去思政殿的路上,那宫人大致说了因由。原是宫里出了大事,奉先殿走水了。奉先殿是供奉国朝历代帝后灵位的所在,相当于宫中的小太庙。连前朝三大殿走水,皇帝都要颁罪己诏于天下,奉先殿走水,攸系列祖列宗,事态何其严重,可想而知。沈惟钦依例将陶依秋迎到宫中来,将要正式开始行婚仪时,惊闻奉先殿走水,竟是二话不说,掉头就率着一干人往奉先殿冲去,留陶依秋与众礼官在风中傻眼。待大火终于得熄,一身狼狈的新郎官却是死活不肯成婚了,即将过门的大小老婆统统不要了。皇帝被这事弄得脑壳疼,这便将他们这帮娘家人叫去,想计议个结果出来。陆听溪才随众人在殿内站定,就见沈惟钦大步入内。甫一见到咸宁帝,沈惟钦就扑通一声跪下,声泪俱下:“惟钦对不住列位祖宗,对不住皇伯祖父,惟钦有罪!望伯祖父降罪!”咸宁帝揉了揉跳着疼的脑壳:“你分明救火有功,谁敢说你有罪!奉先殿走水又与你无关……”“纵伯祖父仁厚,肯宽宥惟钦,惟钦却也是万不敢成婚了!自立国以来,外廷三大殿此前还走水过几回,但奉先殿一直安安稳稳,如今却偏生在惟钦成婚之日走水,这岂非是上苍示警,意在昭示惟钦这两段姻缘有所妨碍?惟钦惶恐,万万不敢因一己之嫁娶,悖逆天意,祸累祖宗,若因此给社稷招厄,惟钦万死难辞其咎!”咸宁帝怒道:“你的婚事是朕赐下的,你这番话,岂非暗指朕之所为倒行逆施,殃及祖宗?!”“惟钦并非此意,”沈惟钦惶然,“若当真是伯祖父赐婚不宜,那么赐婚当日就当有异象了。如今方显异象,大约是因着惟钦德行有亏,不堪受伯祖父赐下的两段良缘。伯祖父慈蔼,一心盼惟钦早日成家立业,赐的姻缘自是好的,但若落在无福之人头上,大抵便是有所妨碍了。”咸宁帝脸色好看了些,却听沈惟钦继续道:“惟钦愿立等回封地,修德自省,斋戒三月,为列圣列祖、为伯祖父祈福禳灾!”咸宁帝又揉了揉自己可怜的脑壳。这都叫什么事儿,成婚当日新郎官跑去救了场火,回来就哭着喊着不要媳妇要回家吃斋去了。问题是他还不能不答应,否则硬生生按着头逼沈惟钦成婚,岂非既置祖宗于不顾,又显得他不通情理、不肯成全沈惟钦一片忠孝之心?他转向陆家众人,询问陆家这边意下如何。说是询问,其实不过是知会一声,这婚是成不了了。横竖也没成礼,不算过门。陆听溪已经看懵了。这是什么状况?宁王世孙突然出列:“伯祖父,此事蹊跷,婚姻本大事,不可草率。望伯祖父细查奉先殿走水一事。”沈惟钦即刻道:“不论缘由如何,奉先殿走水总是事实。这桩事很快就会传遍朝野,后头无论摆出什么缘由,都会被当做推诿饰过的托词,难堵悠悠众口。届时言官若是非议伯祖父,堂兄担待得起?”宁王世孙被噎,憋得面红,重新站了回去。事局已定,沈惟钦向咸宁帝表态:“走水一事就由惟钦一力担下,绝不牵累伯祖父!”咸宁帝正要让众人散去,内侍通传说魏国公世子求见。咸宁帝问何事,内侍道:“世子说,钦天监监正葛存葛大人有事欲禀陛下,但又胆怯不敢言,世子路遇葛大人,明了事由后,这便携之一道过来。”葛存入殿后,惶遽行礼,自道是自己当初看日子的时候出了岔子,日子选得不好,这才造成了奉先殿走水的异象。咸宁帝蹙眉:“只是日子不宜,这两段姻缘没有妨碍?”葛存道:“世孙妃人选没有妨碍,只是次妃人选有些不妥——倒也不是次妃人选本身如何,而是这位陆家女与世孙命格有些不匹。臣先前以为妨碍不大,没想到适逢日子不好,竟出了这等岔子。”沈惟钦垂敛的眼眸中涌上弥天霾色。咸宁帝道:“这般说来,只要让阿钦与陶家女另择吉日成婚即可。至于陆家女,不宜嫁阿钦,那就另赐良缘。”沈惟钦突然道:“惟钦斟酌许久,觉着有件事还是应当道出——惟钦与魏国公世子倒得几次谋面,有一回魏国公世子做东,请惟钦吃酒,世子醉后说,他心仪一人已久,只是碍于诸多因由,不好袒露心意。”“惟钦与陶家女是否有妨碍惟钦不知,但惟钦斗胆揣度,世子急急带着葛大人前来面圣,大抵也是事出有因。否则世子又怎会沾手此事?寻常而言,这等事自是要回避的。”这话便是意指谢思言心仪之人是陆听芊了,否则依谢思言的性子,又岂会管这等闲事。沈惟钦一脸沉痛:“伯祖父,惟钦自觉罪孽深重,回封地斋戒之心不会更易。惟钦亦不想夺人所爱,故惟钦恳请伯祖父成全魏国公世子一片痴情,权当牵线积善。”“楚世孙竟这般为臣着想,臣惶恐,”谢思言惶惑开口,朝咸宁帝一礼,“只是……”“世子不要羞于开口,仔细错失了锦绣良缘。”沈惟钦偏头看来。谢思言道:“只是世孙怕是会错了臣之意,臣竟不知,夺人所爱一说从何而来?臣倒确有一心仪之人,然则并非世孙揣测的那位。不过,既是世孙提起为臣主婚一事,那臣斗胆一言,若圣上肯全臣之心,赐下婚盟,臣自不胜欢喜。”沈惟钦听闻谢思言这般说辞,也不开口,端等着咸宁帝的反应。殿内阒然,落针可闻。咸宁帝掠视众人,少顷,道:“魏国公世子之事,容后再议。当务之急是先将阿钦的事定下——事到如今,却不知皇弟意下如何?”看向楚王。自事发到现在,楚王统共就没说几句话,只是面色阴冷地在一旁站着。听得咸宁帝问话,楚王前行几步,施礼道:“弟惶恐,一切全凭皇兄定夺。”咸宁帝皱眉。这一个两个的都惶恐是想怎样?不过楚王这样顺服的态度倒令他很是满意。他又跟葛存计议半晌,兀自斟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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