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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氏每日起居规律,眼下实是乏了,想回城,叶信便道:“妹妹就将外甥女儿交于我吧,我必照管好。”叶氏对自家兄弟哪有不放心的,点头应下。陆听溪随叶家众人去看了周遭一两处大码头,很是涨了些见识。她挑了些水产,觉着今日逛得差不多了,却听一旁的叶信道:“淘淘难得出来一趟,不如舅舅再带你去个地方。这漷县附近有个张家渡,原先是一处私渡,后来几经兴衰,如今已经荒废,少有人至。不过张家渡附近有一座前代的坞壁,城堡一样,很有古风余韵。另还有大片的草地,咱们可以去那边收露水,带回去泡茶。”喝茶几乎是仕宦之家的例行日常,陆家众人也爱饮茶。陆听溪记得祖父与她说过,泡茶之水,天水最佳,天水又分三等,头等为露水,次之便是雪水、雨水,晴朗无云的秋夜里露水最足,收起来泡茶,他是爱极了的。她记得谢少爷也爱饮茶,虽然并没注意他素日泡茶的水是天上来的还是地下取的,但他大约也是会喜欢露水泡茶的。她集了露水,回去后可以偷偷给他分些。叶信看众人都无异议,率众往张家渡去。集露水是个细致活,到了地方后,陆听溪在舅舅的指点下渐渐上手,倒也觉着颇得意趣。露水集得差不多了,众人预备往坞壁那边去时,忽隐隐听得兵戈交鸣声混杂着厮杀声远远传来。众人惊起,将离之时,两队人马一追一躲迅速逼近。坞壁内,宝升跟谢思言回话:“世子爷,那拨人已全抓着了,只是另还拿住了一家人,底下人不知对方底细,不敢放人,还请您示下。”谢思言并没当回事,先去看了被拿住的那拨人。江西一省的三司尽是仲晁的爪牙,他今晚逮的那些人都是三司派来跟京中联络的股肱心腹。这帮人不知谢思言身份,虽已被按在了阴冷晦暗的库房内,但仍嚣张得很。“砍脑壳的,连爷爷们也敢抓!快些放了我等,管你背后主子是哪个,横竖大不过我家大人!”内中一灰衣大汉一面示威,一面污言秽语不休。谢思言眯眼,一挥手,进来两个膀大腰圆的护卫,一人牢牢按住那大汉,一人堵住其口,甩手掌掴,蒲扇似的手使足了力道,不消几下,那大汉两边脸颊就已高高肿起。再多片时,怕是一张脸就要当场烂掉。大汉欲跪地求饶,奈何既动弹不得,又发不出声。谢思言冷眼扫去,眼风所及,众人都是一抖。库房门启了一半,清泠月光在门口泼洒一地,勾勒出谢思言阴冷幽晦的侧脸。他瘦高劲挺的身姿在地上投出一片诡谲扭曲的暗影,腰间绦环上的鸦青宝石经冷月一映,寒芒森森,砭人肌骨。众人但觉修罗临世,不禁往后一缩。谢思言将审问的事交给了护卫,回身出了库房。“鞫讯之后,让他们写了供状画了押,一律绑了严加看管,每日只给一个冷馒头,隔日给一次水,捱到抵京不死就是。”谢思言淡淡道。宝升问若是他们不肯招认又要如何是好,谢思言冷声一笑:“三木之下,何求不得?尔等如今手段不啻厂卫,锦衣卫诏狱那十八套刑具,不妨更番一试。”宝升应是。锦衣卫那里有许多著名的酷刑,譬如“刷洗”,将犯人扔到铁床上,一遍遍往身上泼滚水,再用钉满铁钉子的刷子在犯人身上反复刷过,直至肉烂见骨;譬如“油煎”,将犯人置于烧热的铁盘上,若不招供,就要被活活烧焦。他倒不觉世子爷心狠,官场倾轧从来残酷。不过一开始显然不能用这种酷刑,否则回头他们挺不住死了,岂非坏了世子爷的事。谢思言处置罢这边,才想起还抓了一拨人,好像说是出行的一家人。宝升觉着这拨人或许是乔装成寻常家户来打探虚实的细作,问要不要将之也送去一并严刑拷问。谢思言本要去看看那家人,听了宝升的描述,止步摆手:“放了吧。若真是细作,至少也得过一年训练,能让你们这样轻巧地拿住?还带几个弱质纤纤的女孩儿一起?吃饱了撑的?”宝升汗颜,躬身应诺。听监押的护卫说可以走了,陆听溪却有些迟疑。她方才仿佛……隐约听见了谢思言的声音,但因还杂着旁人的说话声,听得并不真切。出了坞壁,将上马车时,她脑中又闪现出那日在云水轩瞧见的那个背影与谢思言极其相似的人。先是背影,再是声音,世上当真有这许多的巧合吗?叶怀桐见她不动,以为是惊悸过度,伸手来拉,却见她回头折返,忙追上:“淘淘你傻了?你去做甚?”陆听溪道:“我的东西落在里面了,我回去取一下,你们先去远处等我。”她又费了一番口舌,仍未说动叶怀桐,沉默一下,抽出手,扭头拔足狂奔。少顷,宝升听守门的护卫来报说,有个小姑娘折返回来,说东西落在了这里,要进来找,要不要将人放进来。宝升想起世子爷方才的分析,觉着自己这边的人拿错了人也怪不好意思的,点头应允,不过交代要派一个人盯着她。陆听溪一路装模作样找过去,故意磨蹭着套话,那盯着她的护卫却不肯透露此间的主子究竟是哪个。莫非真是她多心了?她正犹豫着要不要离开,忽而又听到了那熟悉的声音。“非但要审问他们幕后的主子,还要……”谢思言正冷着脸交代手下,一颗心莫名激跳一下。他慢慢转头。周遭一静。星光月辉下,耀眼篝火旁,赫然是陆听溪那张娇妩独绝的灼灼芙蓉面。少女身姿娉娉,罗衣叠雪,一双潋滟明眸宛若蕴了涓涓秋水,眼波轻动,摄人心魂。明灭跃动的火光中,少女缓步上前来,裙幅轻动。谢思言方才下命时的冷笑犹挂在唇边,下一瞬却是转头就跑,一阵风过,留给众人一个背影。陆听溪哪里能放过他,拔腿就追。两人一躲一追,看呆了众人。这个被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追得四处乱逃的人当真是方才那个指挥若定、心黑手黑的世子爷?谢思言奔跑如风,陆听溪哪里跑得过他,不多时就不见了他的踪影。她立住喘息。虽然对方改换了容貌,但声音错不了,应是谢思言无误。而且,这人若没做亏心事,跑什么?那个拿两张丑螃蟹糊弄她的人,那个说衙门事忙无暇来看她、让她自己安顿好自己的人,那个让她担心为灾厄所困、一再相询的人,居然在距京城百里之外的漷县被她撞见了。生气。叉会儿腰。小姑娘叉起腰来,顿时觉得自己的气势又壮大一分:“你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今日见不着你,我是不会走的!”怕他听不见,声音特特拔高一倍不止。又过了少顷,廊庑的阴影里慢慢现出一个人影来。陆听溪看清对方身形,上前一把扯住他,防他再跑:“你说还是我问?”缄默少顷,谢思言道:“还是我来说好了。”连日未见,他实在也是想她想得紧,趁着夜色遮挡,伸臂抱住,却被小姑娘一把推开。他知她这是生气了,姑且作罢,领着她去了一处厢房。他给她看了座,命人端了茶水来,又问她饿不饿,陆听溪抬头:“我吃得饱饱的,不必麻烦,你就坐那儿就成。”谢思言在她对面落座,低头捏茶盏:“是我骗了你,是我不好。”陆听溪觉得这人当真是极其自觉了,但她想听的并不是这个:“为什么骗我?”“你也瞧见了,这回事关重大,又有风险,我觉着你不知道为好。”“就这样?”“就这样。”“那你方才为何跑?”“你如今以为我人在京中,若在此处碰见我,自然就知道我诓了你。若能不露馅儿自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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