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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线左移,就见后头写着:“昨日唳鹤峰晤面,魏国公世子与楚王相持不下,楚王于打斗中坠下峦嶂,生死不明。世子连夜着人寻其踪迹,未果,而今犹未罢休。唳鹤峰崖高百丈,殿下今番九死一生,断难活命,然此前曾托遗书一封于老衲,内附天兴帝下落之详述,女施主独身来取。木樨林东,般若湖畔,限今日午时前,请恕逾期不候。”陆听溪对着信末“淳寂敬上”四字看了须臾,问那来送信的小沙弥,送信的是什么人。小沙弥道:“似是淳寂大师座下弟子,将信与了小僧后便走了,只让女施主仔细看信,旁的并没多言。”陆听溪又将信颠过来倒过去看了一回,扫了眼只动了几筷子的饭菜,嘱咐小沙弥先不必收拾,自己转去行囊里取了几样防身的家伙并个大口袋出来,一径出了金阁寺。金阁寺左近的风光是极好的。古人云,“落叶西风时候,人共青山都瘦”,陆听溪倒极少从秋景里看出什么萧瑟之意,大抵还是年少不识愁滋味,对着满眼秋色,最先想到的总是这种可口的果子熟了,那种能吃的花开了,又有好些零嘴可以填肚子了。即便此刻独身前去赴约,她心下也没甚惶惶之感。般若湖小得很,名为湖,实则只比寻常的池子大些。约莫是因着她到早了,到了般若湖畔,溜达一圈,并没瞧见淳寂的人影。她便暂转去摘桂花。盏茶的工夫,她就得了几大捧。正拿着口袋填装桂花,听得身后脚步声起,回头一看,淳寂迤逦而来,身后还跟着个年约三十的缁衣,大抵是其弟子。淳寂上前来叙了礼,便将个封得严严实实的紫竹书筒递与她:“阿弥陀佛,这便是老衲信上所言之物,女施主请寓目。”淳寂见陆听溪的目光直往他身后旷地扫,约略能猜到她在想甚,道:“女施主不必担忧此处有埋伏,这若当真是个引女施主入瓮的局,女施主此刻怕也不能安安稳稳站在此。”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因着过于顺利,陆听溪反觉反常。她定了心神,接过淳寂递来的斜尖小刻刀,颇费了一番工夫才将书筒打开。取了内中信函,展开看了字迹,是从前沈安惯用的柳体,瘦硬挺秀,骨力遒劲,最是难学。信首并非世子夫人芳鉴、陆夫人淑鉴之流,而是直呼“姑娘”。信很长,她根本没看究竟写的甚,只找天兴帝相关,很快便在信末寻见了他透露的藏匿天兴帝的地方。将信折起,陆听溪跟淳寂道了谢便要离去,却听淳寂在后头道:“当真不看楚王遗书中都写了甚?女施主可是不信楚王已殁?”“大师信吗?我确是不信,”陆听溪回身,“大师与楚王相识多年,想来对楚王的手段禀性也有所了解,大师认为楚王会就这样殒命?地方是他选的,宁王之事的猫腻也是他做下的,大师认为楚王会毫无准备?再者,他若非要图谋什么,为何冒险救下宁王?”“总而言之,此事疑点甚多,我实是难以相信楚王会当真葬身唳鹤峰。”淳寂闻言,面上神色莫名,半晌,诵了声佛号:“作孽。”陆听溪道:“大师当初为楚王办事时,可知楚王让大师帮他保下之人便是宁王?”一顿,淳寂虽是方外之人,但也是时常出入西苑的,不大可能不认得宁王。冒险为之,大抵也是因着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淳寂仿佛勘破了她的心思:“虽说形势比人强,但老衲为楚王做事,倒并非因着这个缘由。”“不瞒女施主说,楚王殿下是老衲平生最敬佩的人。老衲从未见过如楚王殿下这般通透灵慧之人。老衲早年也曾游历四方,甚至远赴海外探求佛法真谛,然则辗转几十载,眼界学识却仍是及不上楚王殿下一半。殿下根器亦是上上……”陆听溪不由打断他的话:“冒昧插言,大师确定大师要说的当真是根器?”根器指的是先天接受佛法之可能,与素常所言“慧根”义近。莫说如今,纵是从前,她也不觉着沈安会是个有慧根的人。沈安天生反骨,她一开始就知道他是一匹难驯的野马。当年她将他带回来,主因是赌一口气,证明沈安的说法是错的。只是后头沈安未再行不轨之事,她见他确有几分可怜,就将他留了下来。但若说当年很可能以死为她设局、落后又剁了陆修川手指的沈安根器上上,她是不信的。这人从头到脚都与佛性无关。淳寂道:“女施主何故对殿下偏见如此深重?殿下出身位处风口浪尖上的楚王府,但纵观其一生,多半为宗室嫡系纷争所累,自家并无野心,最重的一次杀伐还是为平宁王之乱。老衲帮殿下保下宁王,也是因着老衲坚信殿下并无作乱之心,偷天换日必是另有苦衷。”“殿下性子有时确乎阴沉,但前有其祖的诸般逼迫,后有魏国公世子的咄咄相逼,殿下要夹缝求存也着实不易,禀性实难平和。再则,老衲不甚明白女施主为何对殿下心生恶感,纵然两厢立场不同,殿下也并未真正为难过女施主,女施主这般,又是何必。”“殿下如若果真要不择手段将女施主据为己有,那日早已嗣位,登临帝位,行事岂非更便利?殿下明知魏国公世子对他杀心不减,却仍中止登基前的筹备仪程,单枪匹马来了石景山,女施主可想过殿下这是为的什么?”淳寂话里有话,这是在暗指沈惟钦来石景山赴约,是为了给这段恩怨来个了结,而非惧怕谢思言揭露他偷天换日之事。否则沈惟钦也不会刻意将陆听溪引过来。陆听溪即刻反问,沈惟钦保宁王、匿皇帝又是为哪般,淳寂道:“仲晁能策反御林军统领,足以表明其势力已渗入宫内。在魏国公世子突然失踪、太皇太后避祸大兴等诸般情势下,女施主以为皇帝如何在仲晁与一众只等看戏的亲王围困下活命?楚王殿下将皇帝暗藏起来,是在保皇帝周全。至于宁王之事,老衲也不清楚,但殿下确未利用宁王行奸宄之举,女施主说是也不是?遑论如今宁王还在魏国公世子手里。”陆听溪对着般若湖对面的一株繁茂桂树远眺,缄默少顷,慢慢将信重纳入书筒:“不论如何,时移世易,当初的敦睦终归是不复得了。”言罢,一径离去。……谢思言立于唳鹤峰峰顶之上,俯瞰群山。金风摇荡,云海湍转,万物皆在脚下。内中兴许也包括沈惟钦的尸骨。但他并不能笃定沈惟钦已死。唳鹤峰下头是深渊,并无河潭之类。纵是有水,从百丈高的地方摔下,冲至水面,也与撞在冷硬地面上分别不大。不管如何分析,沈惟钦都绝无生还的可能。但他仍命人辗转绕去崖底搜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必须确认沈惟钦已死才能安心。否则总有功亏一篑之感。良久,杨顺前来回话。“世子,小人已带着一众人等仔仔细细将下头搜寻了一通,并未寻见楚王的尸首。不过,山石间有些许血迹与拖拽的痕迹。小人揣度着,约莫是楚王跌落到此后,被虎狼熊豹之类的野兽衔了去。”杨顺见世子容色寡淡,揣摩不透其心思,一时胁肩累足,噤若寒蝉。他这回竟被个十几岁的姑娘给诓了,虽说他后头一直安慰自己,这回栽了不过是有心算无心,但在世子爷面前终归是抬不起头来。自打昨日沈惟钦坠崖之后,他就主动请缨前去搜寻,本是存着戴罪立功的心的,但没想到迟迟寻不见沈惟钦的尸首。而今眼看着日薄西山,他们已找了一天一夜了,一个两个都是满目血丝。但世子爷不喊停,他们就得继续。谢思言又往深渊扫了眼,淡淡道:“加派人手,扩大搜寻范畴,再去找一干犬只来,协助搜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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