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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牝鸡司晨（第1页）

匏有苦叶，济有深涉。深则厉，浅则揭

开皇十三年，三月将尽，立夏。

“阿吉，你入宫多少年了？”空荡荡的太极殿内，皇帝元坚斜倚在御座上，面容枯瘦，口眼歪斜，昔日浓密的长髯只剩下稀疏的灰白，上面趟着口角控制不住漏下的涎水。

“六十年了。”覃吉依然是朱袍皓首，站得笔直。

“哦，六十年了，一个甲子了。我在这儿……咳……也不过一纪，你竟已经待了一个甲子了吗？是三朝？还是四朝？”皇帝的声音含含糊糊。

“四朝。”

卧龙跃马终黄土，人事音书漫寂寥。

“你说，我这个皇帝……比前朝，如何？”

沉默……

“咳，你不敢说。呵呵，也是，敢说的话，也活不过四朝了！”

沉默……

“你说，太子，他好不了了吗？”皇帝的左边身子动弹不了了，艰难地挪动了一下，歪歪地抬了起头。

“太子自收到霓凰贵女的《绝交书》后，就不再饮食。”

水米不再送入太子东宫承恩殿中，已经有两旬了。开始是全城、全宫戒严，各宫消息不通，是以皇帝只知道太子与太孙染疫，却不知道宇文宏断绝了太子宫中的水米。等太子妃闯宫求见，皇帝知道时，太孙已经夭折，太子也已病入膏肓。

如今饮食重新开始送进承恩殿中，又有太子妃贴身服侍，原本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太子却似变成了一座泥塑木雕，呼之不应，饲之不食。

“他！怎敢如此？！”皇帝痛心疾首，“就为了一个女人？！”

“陛下您，不也是为了一个‘女人’吗？”覃吉的声音有些悲凉。

“痴情种！！可真是朕的好儿子！？朕原以为，阿勇虽然喜好游冶，随心所欲，有些骄纵，毕竟是心地纯良，又有了太孙……等我随着菩提去了……”，皇帝竟然露出一丝凄凉的微笑，“自有阿宏和他老师帮着，他们父子俩做个几十年太平天子，总没有什么问题。谁想到……”

“人主在襁褓，则有阿姆之臣；稍长，则有戏弄之臣；成人，则有嬖幸之臣；即位，则有面谀之臣。千金之子，性习骄佚，万乘之尊，求适意快志，恶闻己过，这，也是常理。”覃吉拱手。

“元氏有国，加上前朝，前前朝，加上……有两个甲子了吧？”两个甲子，就是一百二十年。皇帝闭了眼睛，他知道自己的日子也不多了。

“一百二十三年。”

“元氏的天下，谁想到，居然就要亡在我手里了？”皇帝想要抬手掩面，左手却动弹不得，只得颓然地挪动了一下身子。ァ78中文ヤ~⑧~1~ωωω.7~8z~w.còм

“宗室，还有何人？”皇帝想，如今，只能以旁支入嗣了。

“宗室，年前因贪墨事，被捕，羁押刑部狱中。此次时疫，刑部狱中宗室全部死亡，仅余上柱国元欣。”覃吉禀告。

但是，上柱国元欣已经年过六旬，也，并无子嗣。

那些死亡的宗室，或许在关内还有几个子嗣，可是，谁又知道，那些纨绔子弟能不能活着进得了潼关，进了潼关，又能在这御座上坐多久呢？

前汉汉刘贺无状，被废为海昏侯，还能像挖宝似的天降一个刘病已，得了一个“孝宣之治”。前晋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那么多宗室，却搞出个八王之乱！之后，皇极倾覆，神州动荡，如今已有三百余年。

好容易，天下南北，稍安一纪，只怕如今，又要来一场血雨腥风了。

皇帝又叹了口气，开始在记忆里搜索宗室子弟，可是这些人，走马灯似的在脑海里转了一圈，全是他们斗鸡走犬的影子，面目模糊，言语无状，连个文采可取的都没有。哦，也不是都没有文采，“殴主伤胎”案审理过程中，被皇帝撸掉的前刑部尚书元修义，还是读了几本书的——却是一个泥古不化，细大不捐的——这样的人，一旦上位，自以为是，乱搞起来，只怕比那些没有读过书的还要糟糕。王莽就是一个例子。

皇帝毕竟是本朝的开国之君，即使命如风中残烛，心似汪洋孤舟，大事面前，仍然殚精竭虑，仔细思索。只是，这局棋，似乎已经难免是个死局了！如今之谋，所谋的只是死得体面一点罢了。

正在权衡之间，却见覃吉拱手，“陛下还有子嗣。”

“不要胡说。我此生只与菩提有这五个儿女，绝无异生之子！五个儿女……”皇帝陷入了回忆，“阿俊、阿广、阿秀……唉，早早的没有了，如今谁想，阿勇，他竟然不顾天下，自己求死！？”

“陛下，您还有平阳少公主。”

“锦瑟？她只有十三岁，还是个孩子。”讲到他最心爱的小女儿，皇帝心中微微一宽，却又叹了一口气，“她是个姑娘啊！阿吉，你也老糊涂了？”

又想到，江山易代之后，亡国的公主的下场……“朕，自问对得起所有人，此生最对不起的就是我的菩提，和锦瑟。”皇帝脸上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雍雍鸣雁，旭日始旦。士如归妻，迨冰未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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