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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令并不算严苛,但对于温大小姐而言,却无异于晴天霹雳,她慌慌张张地看着温廷安,长兄一脸冷寂之色,想必是真的动了愠气,她这才生出了几分惧畏之意,用央求的眼神看向了刘氏,打算让刘氏替她求情。刘氏纵使心中有巨大的不甘,但此际,只能低叹一口气,安抚道:“眉姐儿,大少爷这是为了你好,身作女儿家,你得学会温良恭俭让,就趁着这三个月,你就好生学学该学的东西罢——”
温画眉完全是不肯的,一下子红着眼眶,不假思索地摇头驳斥,指着温廷安,大嚷道:“长兄怎么可能是为了我好,居然还将我的月例扣掉,我盼了很久的胭脂水粉,可就买不成了!再说了,我好歹是温家大小姐,凭什么事事都听他的,他让我抄字帖我就要抄吗?他自己就是个纨绔子弟,一个混不吝,课业一塌糊涂,搞五花马千金裘,眼下去族学,就跟泥菩萨过河似的,都自身难保了,凭什么管我……”
话音未落,刘氏截住她的话茬:“你在胡说什么!”
温画眉横扫了温廷安一眼,委屈地顶嘴道:“我说得没错,我常跟二房的翠眉儿走动,人家翠眉听三哥说,长兄课业稀里糊涂,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成不来大器,宗族门楣未来皆要靠二哥撑起来,我可以听二哥的话,但干嘛听这人的话——”
各房与各房之间的闺房私话,平素都是姐儿们搁做闺中事儿时才谈起,但这些话,又怎能搬到台面上来明说?正厅里人多眼杂,万一将这件事儿捅到了二房那边,指不定二房夫人那边生了成见,不允崔翠眉与崔画眉来往了怎么办?
刘氏倏然给了女儿一嘴巴子,声词凌厉:“住嘴!”
堂内针落可闻,温画眉脸堪堪歪向了一侧,娇小的身体也跟着趔趄了几下,她瞠目结舌,全然被打懵了去。
刘氏素来娇纵温画眉,温画眉从不信娘亲会因为自己冲撞长兄,而怒掴了她一嘴巴子,温画眉脸色变了,怨艾地盯了温廷安一眼,生生从齿隙之中挤出了一丝话辞:“温廷安,我恨你!”语罢,捂着脸,大声哭着跑出正厅。
温廷安冷淡地扫视着一切,心中毫无半丝波澜,温画眉被纵惯了,娇蛮难驯,若是这般娇宠下去,怕从今往后更是有恃无恐。她吩咐陈嬷嬷和几些管事丫鬟:“拨出些人,换掉青莲院的丫头,接下来三个月严守院子内外,督察大小姐习字摹帖与女红。”
底下一干婢仆从未见过温大少爷发过火气,俱是震骇,不敢多言,只得恭谨应是,忙匆匆拾掇了些物什离去。
刘氏掌掴自家女儿,实则心底下疼得要堕泪,欲要起身去追温画眉,却听温廷安道:“三姨娘,您怕是还忘了这一件东西?”
檀红双掌托着丝绒绸盘,徐步上前,将珍珠翠翎耳珰递呈了上去,刘氏愕怔地看着这一切,愣是不敢接,她猜不透温廷安到底在打着什么算盘,她今次来濯绣院,一直以为局面在自己的掌握之中,殊不知,温廷安就像是在扮猪吃老虎,一步一步将她引入彀中!
“本少爷才想起来,那一块墨锭本就放在父亲的书房里,照此说来,这一件耳珰便与窃墨贼毫不相涉,那么,本少爷这厢该将耳珰完璧归赵才是。”
刘氏听至此处,容色暗变,瞬即明悟了温廷安打得是什么算盘!
不论是莫须有的墨锭,亦或者是落在竹苑里的耳珰,都只是一个虚晃一招的幌子,温廷安真正的目的,是要整治她们母女二人,重振嫡长孙长子的地位。
温廷安禁了温画眉的足,便是对刘氏的一次威慑与警戒。
刘氏容色上一阵青一阵白,脸色变得隐晦起来,窃自咬了咬龈牙,简直是气急败坏,温廷安居然敢耍弄她!
刘氏指甲掐入了掌腹的肌肤,庶几快要掐出血丝来,尔后,脸上恢复了寻常的泪容,佯作听不懂温廷安的话中深意,恭谨地俯首接过饰物,言谢而去,且说会好好教导眉姐儿,请大少爷放心。
吕氏原是在内院歇息的,一大清早听着了正厅起了不小的动响,一派落雪皑皑的光景里,她着衣起坐,遥遥传了温廷安训话的隐微声响,晓得他还未去族学,遂生惑意,找陈嬷嬷来,问究竟发生了何事,陈嬷嬷颇为欣慰,一面捻起一件藤花色的阔绣衫为吕氏披上,一面一五一十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复述了一通,吕氏听罢,亦是愕讶。
只听陈嬷嬷道:“大夫人,大少爷怕是真的长大了,懂得重铸威严,镇压住了那个三姨娘和眉姐儿的嚣张气焰,大少爷成为长房的顶梁柱子,可谓是指日而待咯。”
吕氏心中悲喜交集,喜得是温廷安难得有了骨魄与脊梁,但她又为之感到愧悲,长房的门面,竟然要沦落至依靠嫡长子来挽尊,她这位当主母的,掌饬中馈的同时,却无法替温廷安分忧分毫。加之刘氏绝非等闲之辈,一定不会让自己吃哪门子亏的,受了委屈便会四处嘴碎,这对温廷安的名声不是很好,吕氏想着等晚上,要同温善晋一块谈论这个刘氏的事儿。
作为人母,吕氏心中最大、且唯一的祈盼,便是渴盼温廷安能够安分守己念书,若将来能赴春闱高中,那当是光耀宗族门楣,是顶好不过的。
陈嬷嬷洞悉了吕氏的心思,便笑道:“大夫人莫要着急,老奴去长贵那处打听了,温老太爷近些时日对大少爷多有照拂,常吩咐二少爷督察大少爷的课业和字帖,两位少爷相互扶衬着,依老奴看啊,彼此都好有个照应,大少爷课业虽说落下得太多,但努力一阵子,应当是不成问题的。”
提及二少爷温廷舜,吕氏眸底黯落了一瞬,喟叹了一口气:“廷舜的书学学得极好,也勤治学问,他的课业,自当不在话下。但辅导旁人的课业,姑且算是会分心了,也不知廷安会不会拖延廷舜的后腿。”
陈嬷嬷宽慰道:“若是二姨娘仍在世的话,一定会说二人连心其利断金,哪有什么拖后腿不拖后腿的事儿,大少爷与二少爷虽然彼此相看两厌,但好歹是血浓于水的亲人,亲血胜过天。”
但这番话却教吕氏勾起了一段伤心旧事儿,很久之前,温廷舜尚还是刚需会走路的年纪,穿着一双虎头鞋,戴着一鼎长命锁。二姨娘走得早,他身边只有嬷嬷和丫鬟伺候,吕氏遂是将温廷舜过继至膝头下照拂。
幼年的时阴里,温廷安与温廷舜年岁相仿,在一起常有话说,亦常闹趣儿,温廷舜变得很黏温廷安,常常是她去哪儿,他便是跟到哪儿,每日摹大字时常聚于一处,若是得了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便要献给长兄。在长房的一众孩儿里,就属兄弟俩感情甚笃。
那时,温老夫人尚在人世,睹其状,将两人唤至跟前,呈具上墨宝,命两个少爷各书一字,她将从字相里,窥探出二人一生的经纬。
温廷安懂事比较早,写了个『智』字,挹取广博智识之意,温廷舜依葫芦画瓢儿,也书了一个『智』字。
殊不知,温老夫人看道了兄弟二人所书的墨帖,有了截然相反的解读。
“廷安的字里,上为矢口离心,文气虽成一体,但见其气浮性躁,易于投机,去知悖远,而下为知日离神,文骨阴柔如若蒲柳,衬出格局丘壑,世故精明,与人八面玲珑,但恐难有经世治学之天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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