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铭砺楼下,熙熙攘攘,人流穿梭不止。戌甲与邬忧二人刚从不远处的一家器具店出来,戌甲买了些符纸和灵砂、灵墨,邬忧则挑了块玉石。戌甲奇怪为何要买玉石,器具店所售的皆是寻常玉石,纵是长期温养也存不下多少灵气。邬忧却笑戌甲,说好玉、坏玉不拿近了仔细瞧,一眼是分辨不出的。若是再找人将表面打磨一下,抛些光泽出来,尤其能在道法不高之人面前以假乱真。眼瞧着离冲击年试的最佳年限不太远了,这玉石就是邬忧预备倒时候拿去唬人用的。越是要紧的时候,人就越是谨慎,就越容易被虚虚实实给唬住。邬忧口头上说混着,不在乎年试,可不去试两次,又怎会真的甘心?
山上和山下一样,也是四季分明,眼下这便又到了鲜花盛开的时候。走在路上,常常能自不同方向闻到花香。如今二人对修练都各有原因而能放下些,所以此刻索性放慢了脚步,边走边看看花色,闻闻花香。
正四处看着,戌甲忽然碰了碰邬忧,以眼光指向旁边,说道:“邬忧,那人是谁,你认得么?生得真好看。”
邬忧顿时有些莫名其妙,撇了一眼,顺着戌甲的眼光看去。认了几眼,笑着说道:“我说戌甲,你几时喜欢上男人了?”
戌甲狠拍了下邬忧的后背,说道:“少胡说,什么喜欢男人。就是这么好看个人,我怎地从来没见过?”
邬忧接着笑道:“你每日也就按时过来一个多时辰,而且来之后就闷头学东西,难得像现在这样闲逛。虽然快二十年了,这边大半的人其实你并没见过。所以,那人你觉得没印象一点也不奇怪。”
戌甲心下一想,也觉着是这个道理。自己每回到了这边后,眼里都只盯着与修练有关的人与事,极少分心别处。发觉那人相向走近了,戌甲赶紧又瞟了几眼。待其走过身,远去了些之后,戌甲凑近了又问道:“你倒是说,认不认得那人?”
邬忧便说道:“那人叫昶清,比你我早上山一两年,是学堂公认的美男子。他还有位仙侣,听说二人青梅竹马,还是同时上的山。”
戌甲回头看了一眼,又问道:“如你所说是公认的美男子,那想与他结成仙侣的人该有不少吧?”
邬忧笑了好一会儿,才答道:“可不是么,男的、女的,想与他结成仙侣的人多了去,甚至听说有些师傅都看上他了。不过,也不知这昶清是装的还是真的,反正从未听说他与别人有事。一直以来,就只见到过他与那位青梅竹马的仙侣出双入对。”
戌甲点了点头,说道:“听你一说,我算明白了。没想到这么个美男子,兴许还是个痴情种子,难得,难得。对了,看他的衣服,应是器学弟子,在年试还有四学比试上都没见到过,对练榜上似乎也没他的名字,想来也是没什么出身的吧?”
邬忧指了指不远处的石椅,二人走过去坐下。扭头看了一眼昶清过去的方向,邬忧说道:“与你我一样,在山上只算寻常出身。不过,我在这边见过两次他的对练,看上去还是颇有些天赋的。尤其印象深的是,他用的灵器较之一般弟子要小巧的多,且操控得相当精细。”
戌甲也朝昶清走去的方向看了一眼,而后盯着脚下发呆。二人正无话可说之际,戌甲忽地碰了碰邬忧的胳膊,说道:“见那昶清生得这般好看,我心中也长出了几句诗来。”
邬忧听了一愣,随即便回过味来,哈哈一笑,说道:“你几时学会作诗了?再说了,这往来无数的女子都没兴起你的诗性,偏偏一男子就行么?”
戌甲白了邬忧一眼,竟真的自顾自吟出几句诗来:
风吹花散香扑鼻,闻香望去璧人立。
手拈鬓角瓣未离,娇蝶落指采花蜜。
沾墨柳叶卧凤眼,上釉玉山悬绛唇。
细观手卷笔深浅,方知不是画中人。
听戌甲果真吟出了诗,邬忧哑然无语。抬头看向来时方向,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说道:“嗯……,回想一下,那昶清的体态、样貌还真有几分诗中的意思。不过,我还是弄不明白,你究竟哪里不对劲儿了,身为堂堂男儿竟会专为男子作诗以赞其俊美,不觉恶心么?”
戌甲却不以为然,白了邬忧一眼,说道:“哪里就恶心了,分明是你小器,心里容不下长相比自己好的。再说了,那昶清男生女相,偏就是那种男子、女子见了都欢喜的模样。我刚才吟诗,也不过是顺应天性而为之罢了。”
邬忧赶紧摆了摆手,说道:“得……得,算我说错话了,我说不过你。下回再遇上了,我一定尾随跟踪,找到他常去之处,然后消息告知于你,好让你过来看个够。”
戌甲却哈哈大笑,说道:“你要真有那胆子尾随于他,我就敢过来看。你有那胆子么,有么?”
邬忧赶紧扭过头去,不接戌甲的话茬。等笑过了一阵子,邬忧忽然正色起来,小声说道:“大约两年多以前,曾听说那昶清的仙侣出了什么事,而后被送下了山。那时也只当是玩笑消息,便没太在意。现在回想起来,确实再没见到过那仙侣,见到的昶清也是一直如刚才那般独来独往的样子。”
几句话一说,二人皆神色微黯。倒不是说此刻二人对那昶清有如何好感,故而为之惋惜。而是上了山的都不由地厌恶乃至惧怕听到“被送下山去”之类的话,仿佛要被打入深牢一般,心有戚戚焉罢了。
有一句没一句地又聊了一会儿,二人便分开。戌甲直接跑去药房,这些日子一来,他一直在那里帮忙炼制药胚。最近在传一个消息,说是山外的一处大的灵封谷似有解封之相,所以山上在为入谷做准备。
先说这灵封谷,并非单指一处,而是一类地方的泛称。世间仙山之间多有磅礴且混乱的灵气流淌,寻常活物皆不得入,纵是山上仙人亦不敢擅入。然天地有造化,每隔一些年月,一些谷地中的灵气会被暂时冲淡,此时便可进入。反过来讲,未被冲淡之时,谷地不得入,犹如被乱灵所封,因而被称为灵封谷。
再说为何要入谷,那些山外的乱灵虽十分危险,却终归是灵气。在其经年流淌之处,必然会生出各样灵材乃至灵宝,进入灵封谷就是为了搜寻这些。戌甲在书册中读到过,过往的漫长岁月中,曾因出入灵封谷而激起过无数仙山之间的争斗,乃至于引发起惨烈的仙战,令大小仙山多有损失。之后,尚存的几座最大仙山便坐下来,共同商量并定下了一个规矩。即有灵封谷解封之时,各座仙山仍可派人前往,但所派之人须限定修为,以免因出现修为高深者伤亡而致使争斗加剧,最终再次引发仙战。一开始时,将修为限定在道法六层,后又因几次争斗险些引发仙战,而将限定压到了五层,时至今日,则已压到了四层。刚上山时听说到的那些求仙人山外丧命的传闻,其中大半便来源于此。知晓了这些东西以后,戌甲更加明白了当初赵塚子对自己说的那些话有何用意。
只是邬忧却有些不同说法,按他的意思讲,限定修为是明智之举,压至五层也算是情势所迫,可再往下压到四层,那就另有里面的意思了。多数仙山的道法从一层练至四层,只要中途不遇意外,几乎所有人都能按部就班地练成,无非稍有些快慢区别罢了。可五层道法就没有这么一说了,练不练得成谁都说不准,且就过往经验来说,能练成的也确属少数。因此,邬忧认为压到四层,就是各座仙山的大仙们在拿求仙人作消耗之用,纵是没了也不心疼,还不用亲身涉险。
邬忧的意思,戌甲自然明白,甚至还进一步想到,会被派上入谷差事的恐怕多是些没什么出身的求仙人,那些有出身的则不会被派去犯险。这也不是乱猜瞎想,从以往经历过的差事就能看得出来。
忙了几个月之后,忽然又缓了下来。跟着便有传言,说那处大的灵封谷一时尚不会解封,须至少再等二十年。戌甲与邬忧一合计,至少二十年内不会被派上入谷的差,算不得是坏事。有这二十年时间,好歹自己能多做些准备。而药房里也恢复往日的样子,不过连着几次年试通过了好些弟子,药学的名气也更响亮了些,因此这药房里的新弟子也眼看着越来越多。戌甲几次碰到过要把药炉让与新弟子使用,以供其学习。那时便只得坐到一旁看着,再想想体学那边略显荒凉的样子,心中真不是个滋味。
夜色降临,各处的人群渐渐散去,学堂内变得静悄悄。在湖的那边,一名男子自林子里出来,走到了湖边,望着湖水若有所思。良久,男子那双白皙的手掌中,左右各多出了一把型制相同且秀气的短细刀刃。两手朝前一伸,刀刃浮于掌上,手指一动,两把刀刃唰地一下飞向湖面。待刃尖同时触及湖水之时,陡然朝上飞离,两把刀刃如同藤蔓一般互相纠缠着,一起飞进漆黑的夜空中。男子手指再一动,两三下眨眼的工夫,刀刃又飞回掌中。轻轻捏住,两手互进,将两把刀刃比在一起。低下头,看着眼前的一对刀刃,男子的眼神愈发地孤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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