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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一)
塔砂握住了“锚”,“锚”勾住了塔砂。
“你曾在星界短暂地停留,并通过了星界的意志检定。你的器量只能在无尽的知识长河中取一勺河水,但被河水淹没的经历让你下一次不至于很快溺毙——你的灵魂受到了星界的洗礼,因为某些原因,你在那里留下了锚点。它很脆弱,但依然存在。”
这是一个双向的过程,她抓住星界的信物,她得到星界的通行证,星界的大门在这一刻对塔砂开启。天地没有撕裂,被撕裂分解的是塔砂本人,她在这一刻清晰地意识到,星界无处不在。
没有什么被隐藏的通路,星界就在那里,只是埃瑞安的生灵无法感知。它在与世界重叠的另一个维度上,无所不在,无所不包,存在于世界的平行线,无数人一生也无法触及、无法到达。对这个世界上的大部分人来说,那是一个存在又不存在的幻想乡。
一瞬间,塔砂体验到了提升维度是什么感觉。
或许用“高维度存在”来形容星界也不恰当,它的存在本身已经超越了人类的知识,甚至超越了人类的表述能力,这只是是塔砂能找到的、最接近的描述罢了。她曾穿越星界,第一次毫无意识,第二次被包裹在禁咒当中。地下城之书记载的咒文将她完全保护在其中,隔绝开来,以自身的消耗换取塔砂不被星界同化。而这一次,就如称号说明中提到的一样,塔砂已经有了一定的星界适应性,她能在短暂的时间里,承受住与星界同频的冲击。
她的身体变得无比轻盈,仿佛脚下一空,坠入宇宙。她的灵魂感受到了分散的错觉,好似被拉扯延伸得无比稀薄。顺着四季议会的锚点出发,终点便是锚点的另一端。在归来之锚的另一头,塔砂看到一个世界。
星界中的世界宛如果实,又庞大又渺小。但这一枚果子并没有与“树梢”相连,仿佛悬浮在宇宙当中。它的天空残破,空气稀薄,大地与江洋的边缘正缓慢地破碎,一点点下落,坠毁,在星界中泯灭无踪。那些边缘带着干枯破败的颜色,早在死去之前已经病入膏肓。
这是一个破碎的世界,或者说,只是某个世界的一部分。仿佛一个苹果被切下了几分之一,随便抛在那里,切面被缓缓氧化,变成让人倒胃口的黄褐色。
埃瑞安丢失的那四分之一,就在塔砂面前。
它并不大,在经历了这么长的时光之后,可能只剩下五分之一、六分之一或者更少的部分了吧。它看上去很糟糕,但还没有糟糕透顶,某种力量依然固定着它,让它在变幻不定的星界中保持平稳,仿佛一艘方舟破浪航行。干枯之域中心,一小片森林屹立不倒。
那里有一圈特别高大的橡树,有一棵冠幅广阔的榕树,地上毛茸茸的草毯看上去无比柔软,让人想赤着脚在其中奔跑。不知来自何处的光源照耀下,斑驳的树影在绿草上摇曳,溪流泛起层层涟漪,好似某个生机勃勃的春天。
那棵巨大的榕树下,繁茂的植被当中,睡着俊美的精灵。
银色长发柔顺地披在肩上,长长的睫毛投下阴影,精灵王倚靠在树干的凹陷处,还穿着他的战甲,仿佛一场鏖战之后,疲惫地靠着树干小憩。参天大树、绿草、溪流与其中的精灵构成了一副美好的画卷,它与周边枯萎区的对比如此强烈,将视线从外面移到这里,就像在大热天喝下一口冷饮,心灵都被洗涤了似的。
然而,仔细看下去,你便能发现这画面不太对劲。
精灵王的大半身躯都陷入了树干之中,与之浑然一体——真真正正地浑然一体。战甲内外都被藤蔓缠绕,分不清彼此,看不到手足。他的脖颈底部泛着青绿色,洁白如玉的皮肤下面,血管中仿佛流淌着植物的汁液,这半神精灵俨然与身后的巨树长在了一起。
啊,不对,塔砂很快明白了。
他并非与巨树生长在了一道,更不是谁寄生的谁。那棵巨树的支点本身便是精灵王,因他而生,倚他而长。它从他背后抽芽破土,落地生根,最终蓬勃旺盛地长成了如今的模样。精灵王的脊柱长成了这棵巨树,像蝴蝶伸展开一对硕大无朋的翅膀。
那真的是一棵榕树吗?不知道,多半只是相似的什么东西而已。许许多多的枝干长进了巨树的树冠当中,彼此依托,枝叶扩展,像巨树的气根落地成柱、独木成林,又像是数千棵小树长在了一体,编织在一道,遥相呼应。十六棵橡树环绕着这片仅存的森林,仿佛一圈半步不退的捍卫者,圈外寸草不生,圈内郁郁葱葱。
塔砂没见到大德鲁伊与其他精灵。
塔砂已经见到了大德鲁伊与其他精灵。
每一代的大德鲁伊埋下他们的尸骨,新的树木从他们的坟中抽出新芽,旺盛生长。他们会化作橡树,长成一片新的圣树林。森精灵从林中来,到林中去,传说他们的灵魂将回归精灵的乐土,他们的身躯与故乡融为一体,拱卫着他们的王。
数百年的远行后,这里便只剩下了精灵王。
森精灵的王者在这一刻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怎么样的眼睛啊,塔砂从中看见了数百年的孤独等待,还有数百年的不屈希望。这有着半神伟力的精灵王在归途断绝以后、在同行者陆续沉睡之后,守护了这片漂泊世界数百年。他与塔砂遥遥对视,看上去有些惊讶,而后笑了起来。
没时间彼此介绍,没时间彼此询问和互相解答,仿佛射向天空的箭矢来到最高点,在开始坠落的前一刻,只来得及向明月投去遥遥一眼。塔砂听见了轻柔的沙沙声,仿佛一阵清风吹过树林,每一片树叶都在轻柔地摇晃。
精灵王的身躯向后倒去,树干吞没了他,战甲与残存的形体一起消亡。那棵巨树开始喀拉拉伸展,像个巨人挺直了身体,骨骼哔啵作响。十六棵橡树挥手相送,数千棵小树窃窃私语,金银双色的灿烂花朵骤然开放,水波般从树冠中心扩展到了大伞盖的最外层。
哗!
这恢弘的绽放来得如此快速而猛烈,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雪让千树万树梨花开,像蓦然点亮的烟火造就火树银花不夜天。橡树圈外的天地眨眼间全部碎裂,橡树圈内的森林一点点被花朵同化,化为流光。这苦苦支撑四百年的世界碎片在此刻盛放,好似一颗蓦然爆发的红巨星。
污染区被抛离中心,化为星云;中心区的一切以巨树为中心,收缩再收缩,变得越来越明亮,越来越沉重。那一小片世界在塔砂面前分崩离析,坍塌成一个小小的光点,这浓缩了一切的光球刺眼到难以直视,沉重到无法承载。当她下意识移开了视线,光球投怀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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