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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do;父亲长命百岁。&rdo;吴伯埙忙递上茶盏,&ldo;儿愚钝,恳请父亲指点一二。&rdo;
吴誉叹了口气:&ldo;也不全怪你,这件事,牵扯几十年、几代人,实在错综复杂。直到前日,廉厉找到了隐匿二十几年的稳婆张氏,为父才将这前因后果融汇贯通。&rdo;
怎么无端又扯出一个稳婆来,吴伯埙越发迷惑:&ldo;张氏?&rdo;
吴誉却问道:&ldo;你不是一直询问那个瓷瓶?可记得,上面的字。&rdo;
吴伯埙顿时精神百倍:&ldo;记得,一面是福国,一面是世荣。还是儿命巧匠绘上去的,可以以假乱真。&rdo;
&ldo;你,听说过柔福帝姬的传说么?&rdo;
&ldo;当然听说过。南宋初年,有一个女子被官兵送到临安,面见高宗皇帝。她自称是徽宗之女、高宗之妹,是为柔福帝姬。她于靖康之变中随徽钦二帝一起被虏到北地,在塞外流亡多年,终于从金国都城上京逃出,回到故国,认祖归宗。高宗皇帝对这位失而复得的皇家骨肉恩眷隆重,封她为长公主,可是没过几年竟然发现,这位公主,是个赝品……&rdo;吴伯埙说到这里,尾音一颤,忽地想到什么,&ldo;难道……&rdo;
吴誉的声音平平无波:&ldo;这个赝品的封号,便是&lso;福国&rso;,而她的驸马,名为周&lso;世荣&rso;。&rdo;
&ldo;福国,世荣……难道、难道……祝斗南,也是个赝品?&rdo;
&ldo;不对啊。&rdo;吴伯埙定一定神,&ldo;当日皇上怒摔瓷瓶,肯定是已勘破其中玄机。如果得知祝斗南是个假王子,皇上非但不严惩,还容他霸占王位、容他带兵出征?&rdo;
&ldo;因为……&rdo;吴誉喝了一口茶,放下,&ldo;假王子,却是真皇子。&rdo;
吴伯埙就好像置身于连番的潮水中,终于被这堆叠而起的大浪掀了个跟头,半天才仓皇道:&ldo;什、什……么?不、不可能……李贤妃、庄嫔、刘美人的孩子,早都夭折了。其余的,还未足月就失了胎……&rdo;
&ldo;你说的,都是宫里的。宫外的呢?&rdo;
宫外?王馨瑶?就像两道闪电骤然交汇,照得记忆雪亮,吴伯埙一下子想了起来:
&ldo;王覃?&rdo;
二十四年前,王覃是督察院中一名御史,以风骨峻峭、下笔如刀著称,他对当朝的粉饰太平、畏敌怯战痛心疾首,屡屡上书进谏,言辞犀利。承平帝对此深恶痛绝,每每不予理睬甚至严加斥责。可王覃毫不气馁,凝数年之力写下一份《劝战书》,当时在朝野中广为流传,鼓舞人心,影响不可谓小。承平帝一怒之下终于撕下了&lso;不因言获罪&rso;的伪面,将他问斩,家中女眷全部没入宫中。
那是一个百花次第争先出的春日。看着窗外的深浅红粉,承平帝心情颇佳,本打算是夜临幸坤宁宫,和酒服了沉香鹿茸丸。因时辰尚早,承平帝命司乐带来乐人,在乾清宫中调弦助兴。
可偏偏唱的一首曲,正是王覃生平所填。承平帝勃然大怒,重责司乐后,余怒未消,问起王覃后人。王家小女儿王馨瑶,已没入后宫为婢。承平帝本以为,这块又臭又硬的破石头缝里长出的,也必是枯枿朽株,正好唤来折辱责打一番解气。
谁想世上不单有洛中香,也有岩中秀。那一夜,荡漾着二八春华的绰约娇波,不让牡丹独占。
可东君最是无常,春来春去无迹。
次日一早,承平帝心生悔意,只道鹿茸乱性,拂袖而去。随即而来的,依然是一碗落胎药。
无论承平帝、吴皇后还是吴家,都当那是一场来不多时去无觅处的春梦,并未放在心上。可十个月后,时任拱卫司指挥副使的王弼将一个初生男婴秘密送入宫中。
整个吴家震动了,这才后知后觉地查出,王馨瑶是王弼远方的一个堂妹。王覃生性孤高,生前不肯攀援王弼这根高枝,平日里并无往来,外人并不知道他们之间的亲戚关系,这才让吴家疏忽了。那碗落胎药的失效和王馨瑶的出宫,一定是王弼使了什么手段。
承平帝生为嫡长,却幼而失祜,对庶出子的忌惮,几乎到了揪心扯肺的地步。这种恐惧在那些无依无靠的日日夜夜里隐秘生长,已经扎进他的血肉,根深蒂固。即便最终继承大统,他依然厌弃庶出儿女。更何况,二十多年前的承平帝风华正茂,根本没有担心过皇嗣血脉。他绝不会为了一晌贪欢而落下&lso;私幸罪女&rso;的瑕疵、违背&lso;无异生之子&rso;的誓言,因此,勒令王弼速将此子送出宫遗弃。
吴家人舒了一口气,可不敢再大意,斩草必须除根。往后的数年里,廉厉利用职权布下天罗地网,上天入地地追杀母子二人。终于在七年之后的一个元宵之夜,找到了他们的行踪。
吴伯埙已忆起大概:&ldo;当年廉厉亲自出马,一箭穿胸透背。虽然那孽种滚下山坡被大雪所埋,没有找到尸身,可一个七岁小儿,能经住廉厉一箭?就算他大难不死,也应该落下疤。儿已三番四次确认,祝斗南的胸口的确没有箭疤。&rdo;
&ldo;那是因为……&rdo;吴誉吸了一口气,缓缓呼出,&ldo;二十三年前的张家村里,王馨瑶生下的,不是一个,而是一双。&rdo;
吴伯埙再次惊呆:&ldo;一‐‐双……&rdo;
&ldo;王馨瑶生下第一个孩子,接生的张氏急忙将他交给等待的王弼,王弼即刻送婴儿入宫。可没多久,王馨瑶再次作动,生下第二个。想必,王弼送子入宫时,也当王馨瑶只有一子。当时,除了王氏和张氏,世上再没人知道,其实,是一胎双胞。&rdo;
&ldo;儿想起来了。&rdo;吴伯埙忽道,&ldo;去年张掖之战后,鞑靼不同意用奋武王换他们的王子,皇上说了一句话,他说&lso;怎么会有人不想要回自己的儿子&rso;,现在想起,大有深意。儿本以为他指的是鞑靼汗,不曾想,指的其实是他自己。父亲的意思是,皇上后来又反悔了,想要找回流落民间的骨肉?&rdo;
&ldo;张掖大捷,是在你姐姐大去之后,皇上少了一层顾忌。另外,他已年近半百,不复当年,仍然没有皇嗣。当年不在乎的,自然重要起来,改变初衷,也是合情合理。&rdo;
&ldo;父亲单只凭这一点,便怀疑了祝斗南的身份?&rdo;
&ldo;以皇上的性情、心胸,竟肯接回尚孝王的儿子,还封为钟离王,实在匪夷所思。如果单只为了安抚太后,大可封一个世子,再多加赏赐了事。可却一定要越次封为亲王,还是钟离王,太子守中京,这是人人知道的,皇上难道不怕这位一手栽培的钟离王一力主战、坚决迎父还朝么?&rdo;吴誉摇了摇头,&ldo;记住,无论何时,皇上也绝不会让尚孝王回来。&rdo;
皇上少年时不喜三弟,年长后又惧怕兄终弟及,这本不是什么秘密,可见吴誉说得森然,吴伯埙还是问了句:&ldo;毕竟亲生兄弟,又没有深仇大恨,为何如此决绝?&rdo;
吴誉有些疲倦:&ldo;有些事,你还是不必知道。&rdo;歇了一歇,他接着说道,&ldo;为父当时便令廉厉密查,果然,发现了一桩可疑之事。监礼司的一个太监曹荣,死了。年纪轻轻无疾而终,虽然有些奇怪,却也不算什么大事。可他的家眷闹进宫中,说他是死在榆林镇的任上,要求按军功多加抚恤。廉厉查过,这个曹荣,并没有什么军务,他能去边关,就一定是奉了什么密令。他虽职位不高,却是王弼的义子、心腹,在那个时候悄悄去榆林镇,到底是什么样的密令?&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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