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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困城愁度一年春（第2页）

我正想得出神，忽听院门口传来青罗的声音：“大人。”随即，碧绫便跑进屋来，急急小声道：“姑娘，大人来了。”

我木木地点了点头，仍旧将头仰靠在软枕上，望着床帐的帐顶，一动不动。

我不想见的人还是回来了，我又能怎样？

我心里难过，却不再哭泣。

我已然明白，心里难过便随性落泪，其实是种福分。只可惜，便是这一点子福分，我也没有。

杨朝客进得屋来便笑道：“将近一月未见，听说玉儿都能下地来了，可见是好多了。爹爹此番从杭城回来，给你带来的首饰衣料可都是爹爹挑了又挑选了又选的，你必定喜欢。”

他在我床边坐下，见我望着愣愣帐顶一动不动，便上前用手在我额上一试：“今日身子不爽利么？”他见我扭头一躲，又笑道：“玉儿生气了？是不是气爹爹这些日子都没来瞧你？”说着话便弓下身子柔声哄道，“爹爹公务缠身，也是不得已，可爹爹心里是日日都惦记玉儿的，想着我的玉儿身子可好些了，又想着要给我的玉儿挑哪些漂亮衣料首饰，才让我的玉儿……”我一眼也不看他，却还是听得他一口一个“玉儿”，一口一个“爹爹”，心下本就说不出的厌烦，偏他的手又在我脸颊上不住抚弄，厌恶得几乎欲呕，忍无可忍，便一把推开：“别碰我！”

杨朝客登时便沉了脸色：“你见到爹爹不高兴么？”

我心里恨恨喊了句：“我没有爹爹！”但我不得不承认，我从心里惧怕此人，赶紧死死抿住嘴，才终于忍住没有说出口。我只能继续死死盯着帐顶，就是不去看那个让我半眼都不想见的仇人，一声不吭，只在心里咬牙：似我这等野娃子，命贱得连野猫野草都不如，扔在地上也只是随人践踏，哪里会有什么爹爹……

好半晌，我都没听见杨朝客开口，也没听见他起身离开，正疑惑他可是要与我干耗时辰。却忽然听到一个略带沙哑的嗓音从旁边低低传来：“老罗这厢给玉儿姑娘见礼。”那声音在我听来惊悚无比，顿时将我吓得几乎一蹦。我不由转头望去，果然是那个罗刹恶鬼一般的老罗。只见他仍旧是一身土黄布衣，恭敬无比地将手里托着两匹锦缎和一托盘首饰放在我眼前的桌上，可他那冷冷盯向我的那一双眸子，却让我瞬间想起了见到兔子的秃鹰。

我看见身边的杨朝客竟然还是笑吟吟地瞧着我，便仍旧将眼睛望向帐顶，更不去瞧他带来的那些什么劳什子绸缎首饰。

什么金银宝玉，什么绫罗绸缎，不过是些打造得眩人眼目的荆条枷锁罢了，只将我困在这无间炼狱里不死不活地煎熬。

我只想耗到他们不耐烦就丢下我离开，却不料忽然有人一把攥住了我的手腕，我一惊之下，见是老罗正朝我阴阴说道：“姑娘怎的如此失礼？还不赶紧去谢过你爹爹。”

我给这一吓登时便逆了气息，一时又咳又喘，虽然我一见这老罗便心生胆怯，却自心底不肯就范，还是狠命想甩开他的手道：“我不……”

老罗却根本不理会，像抓小鸡一般地将我从床榻上提起来，拉在杨朝客面前：“还得要老罗来给姑娘教礼数么？”

我实在不甘心被他摆布，却无论如何也挣扎不脱，脱口道：“我不是什么姑娘……我一条贱命……”

“我叫你‘贱命’！”杨朝客一掌重重扇在我脸颊上，我的身子本就晃悠悠站不稳，这一巴掌直接就将我抽得跌倒下去。倒是老罗手疾眼快，一把将我稳稳扶住。

我头昏眼花之际，却忽然发觉老罗的喉咙近在眼前，我想也没想，伸手便掐了过去。老罗时时心存防范，我的指尖只是略略碰到了他喉头，便给他擒住了双手。

杨朝客微微皱着眉打量着我，看了好一阵子，却又渐渐展颜，微笑道：“老罗，‘养虎遗患’固然是危险，但我看来，那还是因为养虎之人太过大意太过心慈，不懂得‘养虎容易训虎难’的道理。如今我倒要瞧瞧，这时时刻刻都想着要伤人的小老虎既然是落在了我手里，那么咱们就给它拔去爪子碎了牙齿，看看它的野性子还能维持多久。”

我听他说得狠毒，更见识过他做得更加狠毒，心里又惊又惧却又无处可逃，也只能强撑着咬牙道：“你有本事就杀了我，我宁可死也不会再叫你顺了心意！”

杨朝客嘴角闪出一个哂笑：“我为什么要杀你？你是我的骨血，我不准你死，你就不仅得给我好好地活着，还得给我听话地活着。否则，我有的是法子叫你生不如死。”

他冷冷盯了我一会子，我只能强撑着与他对视，不肯屈服。他似乎是忽然间就不耐烦起来，朝老罗随意招招手，吩咐道：“这几日我还有许多公务要忙，没空子总来跟这别扭丫头置气。我且将这丫头交给你，你今日下半晌过来替我教玉儿收敛收敛性子。不过，她纵然再忤逆，也终归是我自家女儿，就拿尺半的毛竹家法来，也不要多，十板足矣，这回不服，咱们就还有下回。以后每隔一日的下半晌，你还照这个数目来教她一回，我就不信打不掉她这一身的山野之气。”他顿了顿，斜了我一眼，又补上一句，“要让她彻底服帖，我倒也不在乎多花上几个月。”

我其实已经怕得要发抖，可心里死活也不愿屈服，死撑着道：“你、你要是敢打我，我……”

杨朝客一眼也不瞧我，只朝一旁的丫鬟吩咐道：“你们几个给我听清楚了，仔细伺候着你家姑娘，她身边半时半刻也不准离了人。若是她有半点子任何差池，你们六个的性命也罢了，连你们的家人也好过不得。”

老罗走后，素帛和碧绫给我解开绑在凳腿上的双手，青罗和紫绡将我小心翼翼架起来扶到床上。

我一直只是盼着能昏过去才好，可这副贱身子却并不肯完全失去意识，一任我早已疼得生不如死，也只能昏昏沉沉苦苦捱着，莫说□□，便是连略略睁一睁眼的力气也没有。迷迷糊糊中，我听得有人在叫我，可我也分辨不出是哪一个，更是一动也动不得，只能由着她们将我扶上床榻去作弄。

不知过了多久，我渐渐清醒了些，恍惚中，听见素帛啜泣着说道：“这一连半个月都打了七回了，旧伤还没好利落，又再叠上新伤，今日又见了血，这可怎么好？姑娘前些日子好容易才略好些，如今这身子是越发地不济了。”

紫绡也抽了抽鼻子，连声叹息：“大人给的药再好，这也架不住隔一日就再打一回，这接二连三的雪上加霜，就是个铁打的身子也禁不住啊。”

碧绫也跟着叹了口气，小声说：“罗爷每回问姑娘话，姑娘别说是说句软话了，就是连口都死活不开，这难不成当真要像大人说的，要打上几个月不成？这难道是要把姑娘活活打死不成？”

年纪最小的赤绢已然是低低哭出了声：“大人这是……这是要姑娘的命和咱们的命啊……姑娘若是有个闪失，咱们可怎么活？我娘可怎么活？……我的天哪，老天爷开开眼，可怜可怜我们呐……观音菩萨救命啊……”

我很想安慰她们几句，却实在是没有半点开口的力气。

我心下明白的很，杨朝客并不是想要我的性命——其实，他若是能干脆打死我，或许我还不会如此恨他入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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