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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小厮互相看了一眼,暗自咧嘴,只好硬着头皮又将板子举起来,却也不敢像方才那般重重砸下去,趁着王爷眼光不到的时候,也偷偷打起了出头板子,将最为狠重的板头打空。
王妃还不曾开口,江王爷已经走近前来伸手扶住:“你身子不适,如何不好生歇着?”说罢侧身朝众人冷冷道,“哪个胆大妄为,敢去惊动王妃?”将一众人都吓得低头噤声,唯恐江王爷发作到自己头上。
“不是他们惊动。是方才燕禧宫的赵德庸来了,说了件大喜事,我听了欢喜得很,此来是要亲自说与王爷的,偏巧就碰上王爷在此大发雷霆之怒。”王妃晓得江廷一贯乾纲独断的性子,这几年来尤甚,因此故意将话说得风轻云淡,由着江王爷将自己扶在一旁坐下,全不是方才进门之前满面焦急的神情。眼光轻轻一扫,早看见刑凳之上,儿子一张原本俊朗光润的面孔此时已熬呈青白之色,一直紧紧闭着双眼不曾睁开,太阳穴上青筋突突直跳,想是死死咬住牙忍疼的缘故。
王妃似乎是全不理会苦苦煎熬的儿子,只淡淡道:“逸阳擅自悔婚,自然是应该好好教训。只是王爷刚刚回府来,好歹也要先歇口气,教训儿子又何必要急在这一时半刻?”
江王爷却并不接口,只问:“赵德庸来说什么喜事?”
那一旁板子一上一下仍是不停,江王妃心中又急又疼,却也只能强自忍着,不让面上带出分毫颜色,一如平时闲话家常,可眼光却是会不时瞟到儿子身上:“方才赵德庸前来传话,说咱们贵妃娘娘昨日已经回宫。这趟望清山走得顺畅,太后见了贵妃娘娘也很是高兴,只是在闲话中谈及了当年咱们老王爷护驾之事,太后仍是唏嘘不已,说老王爷忠烈,太后前些日子抄写了十八卷经文,命贵妃娘娘带来咱们王府家祠焚化,也是个借机让娘娘回家省亲的意思。贵妃娘娘特意着赵德庸来知会咱们府上一声,嘱咐说不必铺张靡费,还说‘多年不见逸阳,也着实想念得很,原说回宫便要传他来见,如今既然不日便要来家,就不必麻烦了’。”
江王爷听王妃和风细雨的一番家常话,又兼带来江贵妃即将奉旨归省的喜讯,怒气渐平,只是一听到江贵妃特意提及逸阳,脸色仍是阴沉得很:“就他这副不长进的德行,有什么颜面见他姑母!”
王妃最是知道自己夫君素来吃软不吃硬的脾气,轻叹一声,立起身来,向江王爷施礼道:“慈母多败儿,儿子闯下祸事,都是怪我这个做娘亲的素日太过护着他的缘故。”
“这是哪里话来?”江王爷不等王妃礼全,一把赶忙扶住。
王妃叹息道:“我见他自幼聪颖又读书上进,其余也就娇惯着他些,且咱们贵妃娘娘虽一直颇得圣眷,只是并无所出,单单对逸阳这个侄儿格外偏爱些,有了这诸般缘故,自然他做事就难免有些胆大放肆,王爷如今管教他也是理所应当。”
江王爷自然明白逸阳这个“兴宁王府嫡长子”的金贵,也不由得叹了口气:“他幼时虽骄纵些,到底还知道进退,这些年在外长了本事,任性妄为起来却是全然不计后果,脾气也越发山野了。”
“他这些年流落在外,规矩自然是荒疏了。”一想起那个惶惶如丧家之犬的夜晚,自己万不得已,含泪将两个亲生儿子分别托付给忠仆仓皇出逃,到头来却是一个流落深山,一个横死荒野,王妃不由得将手捂上心口,转脸瞧向儿子,见那板子仍是一下下砸在儿子身上,每一下都带起一片血点子,红殷殷地落在细密的青砖地上。饶是她多年来的好修养,也奈何心痛之下再难自持,压抑了半晌的泪还是涌上来,一时便红了眼圈。王妃不愿失态,赶忙转过头去,拿帕子拭了拭,方又道:“他既是回得府来,有王爷管教约束,日后也必定会循规蹈矩了。这一顿教训也够他受了,请王爷看在贵妃娘娘的金面上,就饶他这一回罢。”
兴宁王江廷虽妾室众多,但对这位发妻一向甚为敬重,见她绕了半天弯子才开口相求,如何不明白她维护自己的心意,加之此时火气也去了大半,便点点头,朝那小厮吩咐道:“先停下,带他上来问话。”
逸阳原本已然疼得几近昏厥,早不知自己身上到底挨了多少板子,又死命撑着不肯出声呼疼,只憋得胸口里涨疼欲裂,腔子里一颗心跳得紧一阵慢一阵,恍惚中倒恨恨觉得,与其遭受这等有始无终的虐打,还不如干脆给痛快打死了倒好。只是在这将死未死的痛苦煎熬之中,又模模糊糊想起,若是自己就此给打死在这里,不知留下风儿孤零零一个人可该如何是好,心中一阵阵泛起莫名的酸苦。
浑浑噩噩之中忽觉身子一轻,逸阳半睁开眼睛,影影焯焯瞧见是两个小厮从腋下托着自己的双臂,将自己的身子架离了刑凳。逸阳不想给人拖着走,可奈何自己的双腿莫说行走,便是整个下半截身子都仿佛早已给碾碎了,哪里还能动弹得了分毫。
两个原本按住逸阳的小厮也没奈何,只得架起逸阳拖到江王爷跟前,扶着他跪在地上,将他双腿摆好才小心翼翼松开他,见他虽狠命用颤抖的双臂撑着地,奈何下半截身子几乎瘫软,只是摇摇晃晃勉强支撑才没有倒下。
王爷见儿子垂着头,脸也被浸透了冷汗的乱发挡住,看不清他此时的神情,但那撑在地上的双手颜色几近惨白,不住打着颤,再看从刑凳旁一路淋淋漓漓的血迹,也有些心软,而开口问话时的口气却仍旧阴冷:“你可知错了?”
逸阳点点头,心口里闷得喘不上气来,费了好大劲才好容易拔上一口气,颤声道:“悔婚害死……魏小姐,逸阳罪……有应得。”众人刚刚松了一口气,不料他接下来却又颤声道,“儿子已娶风儿为妻……恳求爹爹……”
兴宁王江廷陡然大喝一声:“住口!”腾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将手重重在一旁的小几上连连拍着骂道,“混账!混账!到此时你竟然还不悔悟!也罢!今日若不能打你个清醒,不如干脆打死你,也省得让你这个混账东西给江家丢人现眼!”咬牙一狠心,朝一旁干着急的江忠信一挥手:“眼不见心不烦,你们把这畜生拉到外面去接着打!他若还是嘴硬就直接打死,也不必再来烦我!”
王妃在旁眼看着原本玉树临风的儿子被打成这般惨状,早已止不住泪流满面,此时见王爷怒极发狠,竟然还要将儿子拉出去打死,更是惊得肝胆欲裂,再顾不得体面,上前一把搂住儿子颤抖的肩膀哭道:“你这孩子是疼糊涂了不成?快跟你爹爹说,答应另娶一房正妻,好好谋划你的前程。娘知道那个风儿是你心仪多年的,又是你师父的义女,娘做主让你将她收房,连同那个桐儿一道儿都留在你身边,只要你日后循规蹈矩,你爹爹也会允了你的。”心里埋怨儿子怎的如此牛心,将自己之前千叮咛万嘱咐的几番劝说都当做了耳边风,双手却是暗暗用力摇晃,只盼着儿子能明白做娘的一片苦心,好歹先退一步应下,也好让王爷有个收场的理由。
江王爷见王妃如此难过,只得也退后一步相让,将那两个女子都留在儿子身边,只是想到若是儿子尚未娶妻便先纳两个妾在屋里,只怕于他名声不好,便沉着脸道:“不过是两个通房丫头,还收什么房!”
逸阳此时给身上的疼痛折磨得一阵阵恍惚,只觉得眼皮沉重无比,心口里跳得越来越快,呼吸越来越费力,几欲晕倒,迷迷糊糊中对于爹爹说要将自己打死倒也不甚害怕。突然间给母亲用力抱住,挣扎着睁开眼瞧向母亲,只见一向端庄雍容的母亲也正满面泪痕地望着自己,带着几乎是相求的神情。逸阳心中一痛,努力又拔上一口气,勉强说出:“娘……眼睛……不能哭。”
“不孝的混账东西!”江王爷也知若是再打,只怕儿子真的是不死也要身落残疾,毕竟是嫡出长子,当真是打坏了没处后悔去。可这不长进的混账儿子只要一旦事关那个什么风儿就认了死理,无论如何不肯服软,着实也是让做爹的头疼得要命。
王妃如何不知道儿子并非不孝?自己昔年以为逸阳也身遭不测,几乎将双眼哭瞎,儿子此时被打个半死还只顾了先忧心娘亲的眼睛,教做娘的听了如何不哭得愈发厉害?可实在是害怕儿子再说出那些“只娶风儿为妻不再纳妾”的混账话激怒王爷,王妃死命摇着儿子的肩膀哭道:“你顾了娘的眼睛却是要为娘的命么?倜阳夭亡,你若是再有个好歹,可教娘这一世还有什么指望?你就听娘一句话罢,儿啊,娘求你——”
逸阳万不料一向自矜身份的母亲竟当众出言相求,惊得狠命抬起头瞧向母亲,猛然一个头磕下去,颤声道:“儿子罪该万……”那个“死”字还未出口,人已经朝一旁歪倒下去。
王妃一把死死抱住儿子,只觉得怀中儿子的身子异常沉重瘫软,登时吓得面无人色,一叠声地急叫:“儿啊!儿啊!”江王爷也急忙俯身去瞧,王妃几乎是发疯一般摇晃着儿子的身子,“儿啊,你醒醒!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娘也活不成了……”
江王爷正要开口叫人去请大夫,逸阳又渐渐苏缓过来,半睁开眼,嘴唇翕动,声音十分微弱:“儿子已娶……娶风儿为妻,一生一世……一双人。”
江王妃又气又急,心口里疼痛骤起,赶忙用手按住,眼睛渐合,身子颤抖个不住,慢慢也软了下去。裴妈妈在旁一见情形大是不好,也顾不得规矩,赶上前来,在身后一把扶住王妃,手忙脚乱从怀里掏出药来,先给王妃塞入口中救命。
江王爷先是一愣,随即暴怒开来,上前一把揪住儿子的衣领,将他重重掼倒在地上,冲过去夺下小厮手里的朱漆大板,自己动手朝着儿子身后发狠地一连砸了十几下,直打得浸透了鲜血的茧绸下衣破碎开来,豆大的血点子四下里簌簌飞溅。
王妃才一缓过来,就眼见儿子趴伏在地、给王爷发狠的板子打得血肉横飞只是一动不动,拼死力推开裴妈妈,扑过去护在儿子身前,望着江廷哭道:“王爷!王爷!他纵有天大的不是,总归也还是咱们的儿子,王爷要是打死了他却不是要绝了我的命么?求王爷就看在咱们夫妻一场的份上,饶他这一回罢……这几十年来,我只求过王爷这一回……”
兴宁王江廷也确确是头一回见王妃如此失态,双手攥着板子犹豫许久,终于还是将板子狠狠朝地上一丢,扶起王妃,咬牙吩咐江忠信:“将这个孽障关到后院的小库房去,没我的话不许放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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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逸阳的亲爹“恨铁不成钢”,对儿子下手可是够狠的,老秦对逸阳都舍不得如此。
逸阳同学总算坚持到最后也没有答应让风儿做小,可这样的坚持,到底能撑到什么时候?
也许逸阳心里也明白,风儿做世子妃并不合适,可事到如今,他还能有什么选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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