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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8章 誓罢空来看朝云（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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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上的人已经是摩肩接踵，买卖铺户也正是生意兴旺之时，可风儿却始终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碧阳在旁一直想引她说几句闲话，风儿也懒得搭理。好在不远就走到了畅音楼，五人正要走进去，风儿抬头见水牌上写着今日的戏码乃是《千里寻子》和《梁祝》，忽然停住了脚步，硬硬撂下一句：“我不想看。”转身就走。

其余四人赶紧又转头追了出来，看她脸色骤然难看，也不好问她，只得都跟着她，就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闲逛，东瞧西看地打发时间。

风儿也说不出自己到底是想起了什么，可那“千里寻子”和“梁祝”这六个字就是扎得她眼睛发疼，心口深处又有个地方在隐隐作痛。或是也是受了方才陡然出现的那个算命先生的一番惊吓，心中又添上了一层惴惴不安。那算命先生似乎有些面熟，只是自己脑中如今常常都是一片昏乱，许多事情都有只是些浮光掠影，乱七八糟记不清楚也想不明白，就连宇哥的面容都模模糊糊，更别提一个算命先生了。

此时风儿茫茫然看着街上那些来来往往数不清的陌生面孔，有笑嘻嘻的，有苦哈哈的，有咧着嘴的，有皱着眉的，但就是没有一张熟悉的。似乎是在记忆的深处，自己也曾经这么走在熙熙攘攘的街头，走在数不清的陌生面孔之中，孤单单无所依靠，惶惶然四处找寻。仿佛若是能找到自己要找的那人，伶仃无助的自己就能得救，就再也不必如此惊疑惶恐，可周遭人流如潮，却没有一个人看得见自己，更遑论看得见自己心底的悲伤孤苦。迷迷糊糊的胡思乱想之中，只觉此时若是能有个人在旁拉住自己的手，或许就不至于如此失魂落魄。记忆深处，似乎真的曾经有个人握着自己的手，白天黑夜都紧紧拉住不放，可那人到底是谁，却又再也想不清也记不起。风儿越走越慢，自己将双臂死力抱住自己的肩膀，却只觉那手臂全无力气，似乎在这个世上的这具肉身已经渐渐虚化了。

碧阳见风儿一直也不理会自己，渐觉无趣，正打算告辞离开，却见风儿面色愈发雪白，一直恍恍惚惚的神色渐渐变成凄苦哀伤，再一瞧她身边的长生，却只顾了自己左顾右盼，果然是个木头一般。

碧阳将青箫在手中轻轻敲了两下，便走到风儿身侧，很是自然地一拍风儿的肩膀，笑道：“老这么瞎逛街有个什么趣儿？也快到晌午了，我带你去个别致的地方吃饭。”说话间伸手就握住风儿的手腕，“下半晌你跟我去溪林苑，那可是个清幽的好去处。”也不待风儿答应还是反对，转头又朝雨墨吩咐道，“你去买些干鲜果子来，还要些细致的点心，再预备两壶上好的‘竹青佳酿’，遇到好看的大风筝也买两只，吃过饭去雇一辆舒服干净的油壁车，在南门口等着我，咱们出城玩儿去。”看雨墨略一迟疑，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只小金锞子，甩手丢了过去。

雨墨笑嘻嘻答应着，拉着晓杏就要先去买果子点心，又听碧阳吩咐道：“你先去趟药铺，拣最好的跌打药酒先买了送来给我。”

按照宫里来人的事先安排，皇帝携贵妃江氏要在巳时初刻才降临兴宁王府，可王府里上上下下都几乎折腾了一夜，天不亮就又将早已安排妥当的诸事仔细都重新查验了一番，只等着宫里来人告知圣驾自宫中起身，这边更要打叠起十二分的精神到府门外列队恭迎，每一步都是半分闪失也出不得的。

好在一切都十分顺利，迎驾、行礼、拜祭等诸般事宜都进行得有条不紊，半点岔子也没出。待得正事已毕，皇帝又在江家用了午膳，席间皇帝神情甚是平和轻松，说一切就以家礼便好，显见得是心情甚为不错。

用膳之前，江贵妃换去了明黄色翚翟纹绣蟒朝服，也解去了凤纹云肩霞帔，改着了一身大襟阔袖的杏红色八团凤凰牡丹纹帔衣，头上梳着九鬟仙髻，正插一支七尾翔凤钗，凤尾上以金缕穿着莹莹南珠，中间嵌着龙眼核大小的熠熠红宝，凤口衔串珠七股，串珠底下的大珠宝光盈盈。两鬓各簪着一支小凤钗，凤口里的衔珠乃是用金丝掐做重瓣牡丹纹样，中间也镶嵌着豆大的南珠，衬得一张玉面娇美雍容，怎么瞧也不像已过四十的年纪。

皇帝起头要叙家常，江贵妃也随着与兴宁王和王妃说了些家常闲话，只是瞧着江廷身后只跟着两个庶出的儿子，想着此时尚且卧床不得起身的逸阳，和前几日王妃说起逸阳的惨状就不住落泪的模样，江贵妃着实有些挂心，只是不好开口相问。她神色间虽不曾露出半点儿，但说话的兴头难免还是少了些。

皇帝也知江贵妃惦念侄儿，饭后便借口说更衣，携着贵妃到了退息之处。

江贵妃想着皇帝陪自己来王府省亲，若是自己倒要丢下皇帝、跑去侄儿的卧房探视，无论是礼法还是情理，都有些不甚合适。她这边心下还在纠结，那边皇帝已经着人打着江贵妃的旗号去请兴宁王妃来，说是听闻侄儿病重，要去亲自探望。

逸阳早听母亲说起，倒也晓得此番姑母必定是要来瞧自己，少不得还要劝上自己几句，是以虽不能起身，也不能冠带周全，还是咬着牙教人搀扶着换了一身能见客的衣裳，至少不可失了礼数。

只是让逸阳没有想到的，是不仅姑母亲自来自己房中探病，竟然连皇帝也亲自来了，这教逸阳着实大感惶恐，先是一愣，随即赶紧挣扎着要起身行礼。

皇帝倒是十分随和，轻轻一摆手，说了句“都免了罢”，朝身边冯德英看了一眼。那冯公公是何等的有眼色，赶忙趋步上前，一把扶住逸阳，不让他起身，笑道：“既然起身不便，皇上都说免了，大公子就在榻上别动弹了。”

那边早有小太监摆下两把椅子，皇帝携贵妃坐下，王妃在一旁侍立相陪。皇帝见逸阳面带病容，方才在来路上也听王妃说起，自受了王爷责打到如今，已经二十余日尚且不能仰卧，又见身旁的江贵妃看着侄儿眼圈发红，就吩咐冯德英：“你留下，其余他们都去门外候着。”

等随行的小太监都低着头无声退了出去，关好房门，皇帝才朝贵妃笑道：“瞧瞧，当年他进宫来见朕的时候，还是个七岁孩童，转眼不见，他如今都年过弱冠，算来竟是已有十数载不曾见过你这侄儿，想不感叹光阴荏苒都不成了。”

江贵妃轻轻叹息一声：“那时候臣妾还只有二十六岁，如今……老了。”

皇帝笑道：“多心了不是？朕是说——朕老了。”看江贵妃要辩解，伸出手拉住她道，“你不是一直想见逸阳么？他如今刚刚回家来就伤成这样，你这做姑母的也不安慰几句？”

这些年来，兴宁王妃曾几次将逸阳的小像带进宫去给江贵妃瞧，江贵妃每每见到都要夸赞一番，难免还要感慨一下：在这几个侄儿当中，只有逸阳与江廷年轻时候长得如何如何相像。看到逸阳，总让江贵妃想起自己进宫之前，在家和哥哥读书习字的自在日子。

此时盼望多年的侄儿就活生生来在自己眼前，比那些丹青画作上更添了许多与江廷相似的神韵，不由得江贵妃从心里喜爱。只是听说他为了个山野女子做出些不长进的事情，也不好太过偏袒宠溺，轻轻叹息一声，开口却是训斥的口吻：“你这孩子，在外学本事这十几年都不曾侍奉你爹娘，甫一回家来，就惹你爹爹如此动怒，亏你白读了这些年的圣贤书，却连个孝道都不知么？”

逸阳也是自觉理亏，低着头老老实实将事情经过都述说一遍，其中自然还是隐瞒了风儿的真实身世，只仍旧说是自己师父的义女。不想江贵妃还没开口，皇帝倒先笑了：“痴儿，真真怨不得兴宁王动怒打你。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就把你为难成这个模样？你那个师妹还有那个什么丫头，都先收入房中就罢了，朕正要加封你做兴宁王世子，日后自然还要留心给你选一门好亲。等你正式娶了世子妃，你喜欢的那个师妹，朕就给你做主，封她做你的侧妃，也不算你亏待了人家。可不许再如此儿女情长的，免得气坏了兴宁王的身子，也打坏了朕的侄儿。”

这一番话，说得江贵妃心头着实一暖：先是皇帝亲口要加封逸阳做世子，这果然是难得的尊荣；二来是皇帝为了帮自己劝说这个牛心的侄儿，不仅要亲自赐婚，竟然还开口要给逸阳加封侧妃；三来自己并非皇后，皇帝却将逸阳也认作侄儿，这实在是教江贵妃喜出望外。

逸阳正要开口，江贵妃早听兴宁王妃说及逸阳在此事上的执拗，唯恐他不领情，反要逆了皇帝的一番好意。今日皇帝高兴，可万万不能扫了他的兴致，赶忙抢过话头道：“逸阳，皇上的话都是圣旨，你可不许抗旨不尊。好孩子，听话。”

逸阳见母亲在姑母身后也正急切切瞧着自己，缓缓低下头去，看着姑母长衣下摆处绣着的闪金海水云崖边纹，只得点头答了句：“侄儿——遵旨。”

直过了定更天，风儿长生雨墨三人才偷偷从角门进了王府。三人也知晓回来迟了，到西院进门之后都一直低着头，竟没注意到逸阳神色的异常。

逸阳瞧风儿平安回来，先是松了口气，想强打起精神询问风儿这一日在外游玩的情形，却是从心里没有半点力气，挥挥手打发了雨墨长生都出去，只将风儿拉在自己身边。

风儿坐在他身旁，心里只怕他瞧见自己手腕上的青痕，刻意用衣袖遮了。虽然下半晌用药酒仔细揉了好一阵，可也只是消去了红肿，还是留下些青色的痕迹。临回来时，碧阳又让长生用热水将涂了药酒之处都反复洗了好几遍，唯恐还残留些气味被逸阳发现。

逸阳此时心乱如麻，并不曾发觉风儿的异样，瞧向风儿的眸子中带着深深的歉疚，好半晌，才沉声开口道：“风儿，今日出了些事情——我、我对不住你。”看风儿一副全然不解的模样，咬咬牙，又道，“今日，皇帝已经下旨，封我做了兴宁王世子，还加了个太子詹事府少詹事的四品职衔，三个月后就要到任，那时候，只怕是不能日日都陪着你了。还有……还有皇帝要将你封做我的侧妃，我还要再娶一位正妃，我……”

逸阳还要继续再往下说，不道风儿却极轻松地一笑，打断了逸阳的话头：“没事，这些我都不在乎。我一个废人，未必能还能活多久，只要大师哥能记得将我的尸骨送回九离山去，我就感激不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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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压力，他到底还能不能扛住？

可她却说她不在乎，她到底在不在乎？

在一起的日子，还能剩下多久？

历尽劫难的这段感情，到底是对是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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