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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1章 骄矜宫柳空缱绻（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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夣月在桌边坐下，斜眼瞧着宝意奉上来的茶碗，不咸不淡地说了句：“宝意，你且不用招呼我，好好去伺候我大哥哥才是正经。”又斜眼瞧了一眼低着头专心给逸阳梳头的风儿，语气里全是指桑骂槐，“必定是你们偷懒，就让这么一个小丫头子伺候我大哥哥更衣，难怪要叫我巴巴站在外头等了那么大一会子。”

逸阳也晓得这个嫡亲的妹妹是个自幼就娇宠惯了的，也不与她计较，微微一笑道：“你一大早来看望我，我这里正承你的情，你倒好，一进门来，先把我这屋里的人个个都排揎了个遍。”

“我哪排揎大哥哥屋里的人？我不过是好心提醒她们一声罢了。人家又不是瞎的，若不是她们这起子奴才偷懒，大哥哥你这几日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脸颊都凹下去了，我头几日来瞧你的时候还不是这样的呢。”夣月其实是从心里愿意和大哥亲近，瞧着逸阳一副日渐憔悴的模样也自然是心疼，不过她今日自觉受了委屈，自然还是先要发作一番的。说着话，一眼正瞥见风儿笨手笨脚的样子，皱眉指着风儿道：“你到底会不会伺候人？你就没睁开眼去瞧瞧宝意她们是怎么伺候梳头的？你看看我大哥哥的头发给你梳掉了多少？你那是一双手还是一副猪蹄？”

“夣月！”逸阳听夣月言语愈加刻薄，自然也皱了眉，“你这是怎么跟你大嫂嫂说话呢？”回头看风儿咬着嘴唇低下头，就柔声道，“风儿，你梳得很好，继续梳就是了。”

素来给阖府上下都捧做凤凰一般的夣月，如何受得逸阳呵斥？心下登时委屈至极，腾的一下站起身，跺脚反驳道：“大哥哥，她又不是从咱们王府正门抬进来的世子妃，凭什么做我大嫂嫂？我今日还听娘亲说，皇帝要亲自给大哥哥指个亲王的女儿做正妃，还要挑个模样性格都好的，才配得上大哥哥，也才配得上让我叫她一声大嫂嫂。你再看她这个德行，她到时候若是能长进些不这么笨手笨脚，也才将将够格给我大嫂嫂端茶送水揉肩捶背，否则，她连如今这个姨娘也做不成呢。”心中不服不忿，狠狠瞥了风儿一眼，“我还没听说过要管个姨娘叫大嫂嫂的。”

方才给夣月搅扰了与风儿的片刻温存，逸阳本就不悦，此时虽明知道夣月这番言语不过是赌气而发，可却是句句如刀，当真是奇准无比地都戳中逸阳的软肋。逸阳心中大痛，登时也变了脸色，用手在床边狠狠一拍，一双凤目冷冷盯着夣月道：“那你就给我出去，等这西院里有你肯认的大嫂嫂你再来。”

“什么？你……你这是要赶我出去？”夣月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大哥哥平素虽说常是一张冷脸，其实为人还是谦和得很，因着一年也不过相聚几日，夣月从来都觉得这个大哥哥应该也是和其他人一样对自己百依百顺，哪想到，此时逸阳竟然对她如此不留情面。

夣月从不曾受过如此委屈，气得小脸骤然通红：“大哥哥！你就只有夣月这一个嫡亲的妹子，你竟然为了这个疯疯癫癫的病丫头要赶我走？这病丫头不过就是个姨娘，以后就是皇帝下旨封她做了侧妃，她也还是个小妾！一个做妾室的，她没资格跟兴宁王世子平起平坐，也没资格和世子正妃平起平坐！大哥哥你就是再怎么抬举她，她也还是个丫头，是个下人！她生的孩子也是……”

“混账！你住口！”逸阳一声断喝，见夣月气鼓鼓瞪着自己，还是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伸手一指门外，“你给我出去！立刻出去！”

夣月的脸愈发涨红，恨恨一把将桌上的茶盏拂在地上，茶盏落地开花，如玉的白瓷四下飞溅，碧绿的茶水霎时化作一地狼藉的水迹。夣月也顾不得苏绣的湘妃色罗裙上染了茶渍，狠狠一跺脚，哭着跑出屋去。

夣月抹着眼泪跑到院门口，正与进院来的胭脂撞了个满怀。

胭脂吓得咕咚一声跪在地上，一叠声地磕头赔罪：“大小姐，都是胭脂瞎了眼，胭脂不该冲撞大小姐，胭脂该死。”双手将用手帕子包着的两枚黄玉戒指捧着高举过头顶，“这是大小姐方才让奴婢回去取给黄姨娘和秦姨娘的戒指……”。

夣月一看那戒指，愈发想到自己方才一番好意，却换来此时这一肚子火气，更是恨得咬牙切齿，朝着胭脂身上就踢了一脚，又一把抓起包着戒指的帕子，发狠朝一旁的金鱼池里一丢：“是我瞎了眼！倒要受奴才的气！”咬牙指着不住磕头的胭脂，大声朝自己身后跟着的琉璃吩咐，“拿了这个冲撞主子的下贱东西交给裴妈妈去，不许轻饶了这等不知分寸的狗奴才！”

王妃好容易才将扎在自己怀里哭成了泪人的夣月哄得渐渐止住哭，裴妈妈在旁也不失时机地跟着劝慰，夣月抽抽噎噎地仍是十分委屈：“我还是头一回给人轰出屋去……大哥哥竟然……为了那个野丫头骂我……都是一道儿做了姨娘的，怎么桐儿知道规规矩矩安守本分，那个风儿就那么不知廉耻，硬要霸在大哥哥房里？”相形之下，夣月愈发觉得那个风儿可恨，自然不觉间就抬举起桐儿来，“今日早上我去瞧大哥哥，在路上遇见桐儿边走边抹眼泪，眼睛都哭红了，可是远远一见着我，立刻就避让在路边低头行礼。我跟她说，你如今做了我大哥哥的姨娘，平时就不必行礼了。她还说她晓得自己的身份，就是做了姨娘也还是大哥哥的奴婢，奴婢见了大小姐是要按规矩行礼的。我问她怎么哭了，她低着头说是她惹世子生了气，自然都是她的不是。还是一旁小丫头气不忿，说是黄姨娘天不亮就起来，先是亲手做了世子喜欢细粥小菜和点心，听说世子还没起，就先来正院问安，问了安又赶去给世子伺候梳洗早饭，结果只听着正房里秦姨娘撒娇说话，就是不见让进去。黄姨娘巴巴在院子里站了大半个时辰，结果，大哥哥见都不见，不仅是发话把她轰出院子，还说以后都不许再她踏进西院。”

王妃少不得一番软语安抚，才将受足了委屈的宝贝女儿终于哄得见了笑脸。临出门的时候，王妃还少不得要再嘱咐一句：“可不许让你爹爹知道此事。”

大小姐去后，王妃才又重新拈起桌上那张要打点兵部尚书家太夫人寿诞的礼单，可眼睛却是一直定定瞧在窗边摆着的文竹上。那青枝斜斜、翠云层层的文竹养在汉白玉盆中，果然是雅致非常。

裴妈妈瞧在眼里，不由得也是深深一叹：冤孽——

当年，还是世子身份的江廷也曾经痴迷过一个身份低微的女子。只是那女子却一直心怀他人念念不忘，任江廷如何一片痴心，如何将她视如珍宝，那女子虽然为了报恩以身相许，可后来一旦听说心上人身遭大难，她还是不惜一切，抛夫弃子也要追随而去。

那个女人，就是五公子江碧阳的生母。

不过幸好，那女子离去之时，虽然让江廷痛不欲生，却用她残忍的方式留下了江廷的心，还留下了幼小的儿子。

在她离开的前两日，那女子曾来见过王妃。

两个同样伤在心里的女人，相对却都不肯流泪。以前是不屑言语，临别倒似乎是都不忍言语。那女子送给王妃一盆文竹，八角形的汉白玉盆上，浅浅刻着十四个字：纤枝犹见松竹骨，翠色更含云水心。

一个柔软女子，一生身不由己，最后，她还是毅然选择要去跟从自己的心，却不知那个看似高高在上刀枪不入的江廷，才是受伤最重的。

人非草木，果然是还不如身为草木。

裴妈妈见王妃怔怔看了好一阵，怕她心思太过，就转身去从匣子里取出个瓷瓶来，倒出一颗朱红色的药丸，连着一茶盏白水递上去：“娘娘该服药了。”看王妃回过神来，朝自己点点头，接过水服了药，裴妈妈才又小声道，“也不知那个秦姨娘到底有什么手段竟能如此霸道，就凭她那个模样，如何能将大公子的心性迷得这么死死的？还有，那个黄姨娘也未必是个善茬子。我总觉着，她一个小门小户出身的丫头，才进了咱们王府，这规矩懂得似乎有些过了。”

王妃吃了药，将茶盏递回给裴妈妈，点头道“你说得有理，找人私底下去查一下她两个，尤其是那个风儿。”沉了沉，又道，“找个妥帖的人，细细盯住她，她所有一举一动都要一丝不落地赶紧报给我知道。”

当晚还不到掌灯时分，裴妈妈就得了画儿的耳报神，说是下半晌，秦姨娘忽然说一定要搬到西南角那半个跨院里去住。大公子又哄又劝了半日都不成，最后只好勉强同意让她先过去住几日。叫人又重新打扫安置，还再三吩咐长生，叫她夜里务必在秦姨娘房中搭地铺相陪，片刻也不许离身。还叫人将通往跨院的小角门打开，白天夜里都不许关上，说若是跨院里有什么事情未能及时报给世子知晓，必定要严惩不贷。

裴妈妈赶忙将此事禀报给王妃，王妃先是叹息了一番儿子痴心，随即也有些纳罕，却是怎么也猜不透：那个风儿怎么突然间就明白起事理来了呢？

更蹊跷的，是第二日府上众人一大早来给王妃问安的时候，风儿竟然也来了。

甚至连她的打扮也出人意料之外，她竟然换去了那身从进府来就日日不改的墨色衣裤，连头发都不再是梳做一双丫髻，而是梳了个极为寻常的流云髻。只是那一身艾绿罗裙样式村气，衣料也是府中最便宜的，连小丫头子都不愿意穿的那种，在这贵气十足的王府里，显得着实上不得台面。偏偏这风儿竟然还在手中拿了一条极为鲜艳的赤红色棉布帕子，配着那身有些苍旧的艾绿色，愈发地又土又村，不由人不暗自摇头。

可不待见归不待见，这面子上的功夫还是要做足的。王妃见她小心翼翼地学着桐儿的一举一动，虽说有些笨手笨脚很是生硬，可看她那一副如履薄冰的仔细神情，王妃心下也还是软了一软：到底她不过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山野孩子，也不好太过苛求了罢。

可一听着她低头自称“姨娘秦氏”这四个字时，分明说得十分犹豫勉强，王妃的眉心还是微微皱了皱。

王妃眉心的这一皱，虽不过只是一刹那的极微小动作，却还是给几个有心人都瞧了去，免不了心里暗哂：这个秦姨娘，若不是个白痴傻子，就是个有大图谋的。到底是要如何，还当真是教人摸不透啊摸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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