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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3章曲水盘回山百转（第1页）

“天须无恨我无心（..）”！

行刑完毕，司刑人将昏昏沉沉的水无昔架在水盈面前，她已然是连开口谢恩的力气也没有了，但还是拼尽残余的力气要朝水盈叩拜，瞧上去倒像是只点了点头。水盈似乎一眼都懒得瞥，只将手随意一摆，就命人将无昔架回魅鸑修罗所居之处，遣退八狱刑司之后，仍旧与众人继续商讨诸事。

晚间水盈回到后寝，更衣用饭完毕，似乎是忽然间想起了水无昔，就将自己的四个贴身女侍指派过去侍奉，还带去了岛上最好的止血生肌伤药。

第二日一大清早，天才刚蒙蒙亮，一众女侍待水盈梳洗已毕，便如常摆好早饭，偷眼见这位王女面色比往日更加阴沉，只吓得个个心惊胆战低头屏息，唯恐触了霉头，横遭无妄之灾。

水盈饭后饮了茶，正要依例去往神宫前殿与众人议事，有一个昨日派去伺候魅鸑修罗的女侍进来禀报：“今日一早丑时才过，魅鸑修罗就吩咐要起身梳洗，因伤重，只能教两个女侍一路搀扶着，说是未得王女发下话来免她的差事，是以还要依例前去当值，此时已经侯在前殿了。”

水盈不动声色地细细询问了一番，直到时辰到了，方才在一众女侍的簇拥之下步入前殿。果然见一身红衣的水无昔已经恭恭敬敬站在她日常侍立之处，若非面色十分苍白难看，倒也与素日无异。水盈只瞥了一眼，便如常入座，随即命人去传在外面候着的四位生主进来议事。

直过了一个多时辰，议事完毕，水盈屏退了四位生主后，自己却并未起身离座，而是缓缓回过头去，瞥了一眼一直侍立在自己身后的无昔。只见她虽然还勉力站得笔直，却已然是冷汗满头眼神呆滞，面色惨白之中泛出晦暗的青黄之气，早已失色的嘴唇边已经渗出一缕殷红的鲜血。

水盈脸色阴沉，冷冷斥道：“你这是什么样子？”

无昔却是再也支撑不住，一惊之下，失神的双眼陡然向上一翻，直直一头就栽倒在了地上，已然是人事不知了。

水盈默不作声，周遭旁人更不敢动，便只能提心吊胆候着，猛然间，水盈一拍桌子，大声怒斥：“你们是死的么？送她回去！”

无昔再睁开眼的时候，辨别出此时正俯卧在自己素日的寝榻之上，知道水盈已然饶过了自己，心中一松，眼眶中忽地涌起一阵酸涩，不由得轻轻抽了抽鼻子。却不料想猛然听得身后床侧传来水盈的声音：“还疼？”

无昔身上立时便狠狠打了个寒噤，赶忙循声望去，竟见身着赤红色家常衣裳的水盈正坐在自己的床榻旁，明艳的俏脸上仍旧带着天生来的森森寒意。

无昔赶忙低头垂目，却是心如电转，思虑再三，方才恭恭敬敬答了句：“是。”那声音又无力又沙哑，还有遮掩不住的一丝哽咽。

二人相对一阵沉默，最终还是无昔耐不住，抬起头，低低颤声唤了句“娘”。

水盈并未应声，只淡淡问道：“可想明白了为什么打你？”

无昔实在判断不出水盈这言语背后是喜是怒，思虑再三，又不敢犹豫不答，只得把心一横，小心翼翼答道：“无昔办事不利，又临阵受伤，险些失手堕了咱们阿修罗道的声名，总归都是无昔事前用心不到和素日里用功不到的缘故。娘对无昔小惩大诫是娘对无昔的恩典，无昔自知罪有应得……”

水盈轻轻“哼”了一声，起身便要离开。无昔一见之下，已然明白她这是对自己的作答甚为不满，再也顾不得身后的伤疼，狠命便要挣扎爬起来，不想双腿一软，狼狈跌跪在地上，喉间一阵哽咽，一声“娘”就带出了泪音：“求娘不要生气，无昔知错了。”自觉鼻中酸楚，可又唯恐水盈不喜见人落泪，只得生生忍了回去。

水盈回身瞧在眼里，心中也不由得软了几分，看她跪在地上疼得身子微微打着颤，便踱回来，伸出手去，在她头上抚了一抚：“起来罢，下回记得任何事都不许隐瞒，自己知道打不过人家就要跟娘说。”

无昔在苦痛煎熬之中听出了这话中的意思，心下彻底一松，眼中那已经隐忍得十分辛苦的两颗细小泪珠顿时失去控制，缓缓滑下她蜡白的面颊。无昔也不擦抹眼泪，扬起脸巴巴望向水盈：“娘，求娘再传给无昔些功夫，无昔必定会用功练习，下回再不会办差了差事。”

水盈却忽然冷了脸色，轻轻发出一声冷笑：“你还是先把内伤和外伤都养好了再说罢。”说罢，丢下无昔转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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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灯时分已过，娘派来的四个簪花女侍照例又给我身上的伤处重新敷好了药，伺候我服下汤药，见我合着眼、很快又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领头的佩珠女侍无比恭顺地躬身垂头向我行礼：“小主人可还有什么吩咐？若是没有，奴婢们就退下了。”

此时我侧身卧在床榻上，只觉身体从内到外都倦怠欲死，莫说是开口说话，便是连勉强睁眼的力气也没有，只迷迷糊糊似乎是“嗯”了一声，就睡了过去。

终于，还是在我翻身之时，我事先偷偷藏在床褥下的针刺痛了我，我在极度的困乏之中，总算还是拼命挣扎着睁开了眼。奈何女侍喂我喝下的安神汤药着实霸道，无论我撑起身子如何地用力晃头搓脸，脑中却仍是一阵阵极浓的困意不住地袭来，让我只想合眼继续深深睡去。

那些女侍每日都会给我敷药擦身，我可不敢留下什么痕迹，所以什么指甲掐或是锥刺股都不是可行之法，但我急于清醒，只好横下心来，用牙齿将自己口中的肉狠狠一咬，陡然的疼痛便如同一把利刃，登时将脑中那仿佛凝固成顽石的混沌劈开了一条口子。

口中一片血腥，我唯恐不小心有血迹滴落留下痕迹，一旦被女侍发现，她们必然会报与我娘知道。我只能狠狠咽了几口，将血吞个干净。趁着这疼痛带来的清醒，我挣扎起身，在黑暗中爬到床边，将手沿着床头向下摸索，很快就在床下的夹缝里，摸出一颗被我藏进去时就随意捏成条状的丸药。那药丸藏在此处已经有一个多月，我全然顾不得腌臜，也顾不得去寻水送药，抓在手里就一把塞进嘴里，急慌慌咽了下去。

这寅卯丹乃是水灵送给我的“礼物”，遍诸世上一共也只有五颗，被水灵当年避祸用去了一颗，只有四颗到得我手上，如今我再用去这一颗，就只还剩下两颗了。

此药一入肚腹，不多时，我便觉周身如同惊蛰时节生气萌动的大地，很快就觉不出周身内外的诸多疼痛，再后来脑中也渐渐神清气爽，我知道药效已起，便赶紧起身下床，果然已是活动无碍，竟似全然不曾受过伤一般。

我不禁又暗赞一声这寅卯丹果然奇效，凭你受伤如何严重，在服下此药的三个时辰之内，也能不觉疼痛且神智清醒，只不过，只待药效一过，反噬而来的苦痛却是要数倍于之前。一想到上一回几乎被它折腾去了大半条性命，我不由又暗骂了一句：“寅卯丹，寅吃卯粮，后账加上利钱更是难还。果然是缺德药都有个缺德名。”

三个时辰之后，只怕这番煎熬比上回还要难熬几分。好在水盈为了杨朝客昨日一早就独自去了青州，她不在岛上的这半个月之内，我只须瞒过身边这些女侍便可，诸般行事都可从容不少。

我早就知晓水盈对我仍是并不放心，我身边明里暗里都有人监视，这些随身伺候的女侍，更是时时将我的一言一行都报知水盈。就连我如今被打得卧床不起，水盈也还是并不放心，她既不在岛上，昨日和今日晚间女侍送来的汤药之中，便都明显更是加重了安眠的剂量。

只可惜，任是水盈千算万算，都没能算到我心里的图谋。幸亏，我心里的深处，比水盈的心更深。

我赶到与三百见面的隐秘石洞，从洞壁裂缝中取出一只铜哨子之时，看天色已经是二更时分。在三更之前，我要赶去见一个至关重要之人。

虽然时间紧迫，我还是点亮了洞中三百留下的那半截蜡烛，将手中这个两寸来长的细长铜哨子瞧了又瞧。可惜，仍旧是瞧不出任何端倪。

这不过就是个做工稍细致些的小玩意儿，黄铜的哨身上浅浅雕刻着一只振翅的雄鹰，可也未见得有多栩栩如生或是活灵活现。我找了又找，却始终未见有刻字，更没有寻出什么消息机关。我摇摇头，着实有些失望。

水灵临死之前，交代我务必要拿到这个要紧的物什，就是为了拿到它，我才不得不在与太初派掌门韩从一交手之时故意当众受伤，让周遭众人全都亲眼瞧见我被姓韩的老杂毛一掌打得当场吐血，回去后更是人事不省，连连咳血不止，总算能够趁周遭那些眼线放松警惕之时，我才得以择机再入兴宁王府，终于拿到了这个哨子。

自从拿到这个哨子，我一直都很想试着吹一下，可惜始终寻不到机会。我如今连睡里梦里都过得如履薄冰，除非我是不想活了，而且还想死得比水灵还难看，否则半时半刻也不敢放松半点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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