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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从北京去天涯海角（第4页）

“快点去鹿回头吧！”二十几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

车子在弯弯曲曲的海滨公路上前进。一旁是三亚城郊的平原及丘陵，一旁是把夕阳余辉溶化成粼粼金波的大海，近在咫尺处，便是著名的榆林军港，军舰上的航海旗和渔民的白帆一起，在大海里穿梭来回，有的出海，有的归来。用木头搭在水上的渔民之家里，炊烟袅袅，不时有鱼香味儿从海风中诱人地飘来……

当我们到达鹿回头招待所的时候，已是六点了。各自找到房间，稍事休息后，便三三两两地结伴出门，去看月光下的南海，穿过一片椰子林，踏上了软绵绵的沙滩，前方不远处便是南海的尽头了。

此刻，南海正值退潮之后，涨潮之前。海面是平静的，月色是柔和的，夜风是温顺的，空气是清新的。大海有多宽广呵，你看，那一天星星不全都落到海的怀抱里了吗？它们多少带些神秘地闪烁在大海深处——那里，一样有花朵，一样有山林，一样有各种自由自在地生活的鱼类……那里是水晶的世界！我们先是坐着，后来就干脆躺在沙滩上了。沙滩上，白天炎热的余温将要散尽；椰林里隐隐传来的，很难分清是椰叶的吟唱，还是情人的细语——这鹿回头，应该有更多、更新的爱情的故事。这海滨的明月之夜，又是多么的恬静、温暖，世界上的恋人们哪还能找到比这更好的去处？我想起了北京，心头涌出这样四行诗：

就连夜海中的渔火也象路灯，把北京和天涯海角连接；

就连月光下的沙滩也象白纸，等待着我们把新的捷报书写……

因为我是这个访问团里的小弟弟，而且还没有成家，于是大伙儿便把“矛头”对准我了：“想女朋友了吧？”“要是她在，该有多好！”我笑而不语，因为确实也有些触景生情了……

天涯海角即景

这里就是天涯海角吗？

南海边沿，耸立着一片片高矮不一的礁石林——久经海风海浪的剥蚀，它们已经没有原先的挺拔及宏伟了，这真是疾风化石，大浪淘沙呀！但，这些礁石却又是可贵的历史见证：经过一块刻着“南天一柱”字样的石头，便是天之涯、海之角了。有一块隆起的巨石上刻有“天涯”二字，旁边则是“海阔天空”的字样，另二侧的石头上，有郭老的题字并诗。确实，在大海的尽头，听涛声徐徐飘来，看白帆似云而去，谁都会有去国万里，身在天涯之感的！

同志们都下水了——有的把裤脚管卷得高高的，有的干脆脱得剩下背心及短裤，他们举起双手，欢呼着向海的浪涛奔去，然后趁一个个潮头涌上沙滩的时刻，拾五彩缤纷的贝壳。我却没有马上去拣拾贝壳，眼前的天涯海角太大了，一眼是看不到尽头的。我干脆坐下，背靠着有“天涯”字样的石头，尽情地望着南海，数着海燕，看着浪头。阳光那么明亮，海水那么湛蓝，天空那么高远！其时，正值一艘渔船归来，因是退潮，船靠不到岸边，就在二百多公尺远的地方抛了锚，用两只小舢板把船上活蹦乱跳的鲜鱼运到岸上。我们的渔民——其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小，是多么大无畏的弄潮儿呀！他们中的大部分上舢板后，有两个年轻人先是在海滩上把舢板箭一样向前推去，待到海水已经淹过脊背时，他们才象飞鱼般一跃而上，然后便是满船的笑声、歌声在海里飘荡……这就是海的主人！他们有着大海一样的性格：豪放，爽直，知难而进，无所畏惧！他们的心灵呢？则象四时开放的雪浪花一样皎洁而美丽。倘若没有了他们，生活将会失去所有的幸福，美满与光彩！天涯海角的人民呀，我的诗，首先要歌颂你，献给你！

人民，不也就是大海吗？“只有人民，才是创造世界历史的动力”——如果说展示在天涯海角的是一幅壮观的弄潮图的话，那么，毛主席的这句话便是最好的题解。

天涯海角的贝壳确实是烂漫多姿的。红的如血、白的如玉、黄的象金、黑的象炭。更有各种形状的石头——或似烟缸、或似砚台、或似宝塔，不一而足。下水的终于捧着一大把贝壳凯旋而归了，我也皆大欢喜地分得一些。但，有个留着一部络腮胡须的长者——他是附近天涯人民公社的老社员，几乎是每天都要到海滩上送子孙们出海，却告诉我：“贝壳虽好看，但那是没有生命的。海底下的石林象山，石花成群，那才有活气呢！”

长者的这番话是颇能发人深思的——无论是对于生活或创作。我们常常会被一些生活中的现象（包括色彩）所冲动、迷惑，而不善于问一个或几个为什么。眼前的大海是够美丽而又波澜牡阔的了，殊不知：海底世界却更为深广而新奇！用老人的话说：“那才有活气呢！”我们应该大踏步地向生活的深处，向艺术的深处走去！鲁迅先生说的“开掘要深”，不也就是这个道理吗？

由感而发，并非是因为对贝壳的偏见，而是出于对海洋深处的向往，我在天涯海角的沙滩上写下了一首小诗：

我真想把大海的波浪一层一层地折叠，我真想去水底下与海涌短兵相接！

我知道：真正的珠宝决不会自己飘到脚下，——贝壳，不过是大海的落叶……

潮水很快就会把这几行诗句淹没，取代它的还是那些各色迷人的贝壳。但，我感到自慰的是：生活与诗人的脚步是不会停留在天涯海角的！

天涯海角的浪，一点也没有疲劳的模样……

天涯，教人梦魂萦绕的天涯！当年，流放的英雄，发配的好汉，到了这里无不北望古国，乡思如潮，涕泪交加！他们盼着有一天驿马飞奔，“圣旨”来临，衣锦重还，功名依旧。巴不得即时三刻离开这“瘴疫之地”，眷念着当年的峨冠博带，汉官威仪。如今呢？人们却象吃了留连果一般的留连忘返，恨不能把天涯海角装在心头带走。可见，身受其苦与生在福中的感受是大不一样的——虽然，同是在天涯路上！

轻歌曼舞的海鸥似乎是在挽留着我们，而那位白须白眉的长者也说：“你们常来吧！最好晚些来，等荔枝熟了。‘一骑红尘妃子笑，谁人知是荔枝来’呵！”长者笑了，我们笑了，天涯海角笑了！

通什风情

古人云：到得天涯心已足。我们却仍然不满足！海南岛还有那么多好的去处却因为时间的关系无法去了，比如位于西海岸尖锋岭的热带原始森林，那里有来自西非洲的油棕，爪哇的木棉，还有清香硕大的沙捞越菠萝。据主人说，倘若现在去，火一般的凤凰花正值初放之际，给原始森林增添了不少光彩的。途中，还要经过当年苏东坡流放儋耳（即今之儋县）时走过的“蛮荒”之路，这样的所在，自然是教人极向往的！

还有莺歌海！这是一个抒情诗一般的名字，而她的现实也确实是美丽的。主人告诉我们：解放前，莺歌海是一片荒凉的海滩，不毛之地。但，在海南岛古老的传说中，这海滩附近的树林里竟是出产歌喉婉转的莺哥鸟的地方，并且每每四处啼叫，莺歌似海，莺歌海便是由此而得名的。传说无法考证了，现在的莺歌海是可以称之为莺歌燕舞，并且建设了我国南方一个著名的大盐场。盐场有多大？答曰：跟广州市区一般大！无际的盐田宁静地躺在阳光下，跟汪洋大海一般。不过，她是平静的少女，只是教人觉得温柔而妩媚。这样的地方，光听主人讲已够使我们眼热的了……

然而，我们还是要告别鹿回头，回海口，取道湛江到广州。有些同志便相互安慰道：留点“悬念”吧，下次再来！其实，这话也对，更何况回海口时，我们变了路线，要在著名的通什停留一夜。通什也是个好地方呀！

五指山怀抱着通什，就象母亲抱着自己的儿子一样。这是一个座落在大山深处，同时，又有绿水环绕的新建城镇。她总离不开五指山的质朴，但又留下了社会主义建设前进中的印记，因此就象今天黎族姑娘的筒裙一样，既是传统的、朴实的，也是多彩的、新鲜的。

我们暂时落脚的通什黎苗族自治州首府位于一个山坡之上。门前是一排十几棵高大的菠萝蜜树，树上，大小不一的累累果实比比皆是。后面，是奔流着的清浅而湍急的南圣河。深山多雾，早晨，这里是一片朦胧游离的白色，给人以如入仙境，无限丰腴之感……

通什有一个著名的番茅大队，这是我国少数民族解放以后取得翻天覆地变化的一个例证，也是社会主义制度无比优越的象征。

解放前，这里全是阴晴的船形草寮。黎族人民夏无蚊帐，冬天靠取火驱寒，而妇女则是命里注定不能穿鞋子的！他们的食物是野草、野果、野菜，和霉坏的牛什，沤烂的青蛙。“奥雅”是这里的统领，他有钱，有势，有吃不完的粮食，有杀不尽的牲畜……而作为奴隶的“握娃”呢？过着远不如“奥雅”家猪狗的生活……

番茅大队的支部书记是一个三十六岁的黎族妇女，她穿着一件花布上衣，留短发，只有那黝黑的皮肤才教人比较容易认出她是黎族人。她告诉我们，现在生产大队不仅有了拖拉机、粉碎机、碾米机，还有电视机。每到星期六，大队文化室里各族人民聚集在一起看电视。她还告诉我们，过去黎族人民穷得连一根针也没有，现在大家都穿“的确凉”了！

支部书记的话刚说罢，正好有一个穿粉红色的确凉圆领衫，把辫子盘在头顶上，扎着大红领结的姑娘为我们送开水来了。我问她：“你是哪族人？”姑娘很有礼貌地轻声答遭：“我是黎族人！”“你的普通话讲得比我还好！”姑娘谦逊地笑了笑说：“我是大队的业余广播员。”

当我们在椰林中信步走着，参观番茅大队时，女社员身上的装束、打扮还使我想起：一个民族总是有自己的历史、传统及文化的。并且总是受到本民族的加倍珍爱的。在这里，既能看见“的确凉”衣衫，也能看见各种如手工艺品一般精致的、黎族人民手织的披巾及各种土布料。对于这一种布，我是比较熟悉的，因为，我从小就是穿这种土布长大的，善于纺纱织布的母亲还给我讲过黄道婆的故事。我还清楚地记得儿时唱过的民谣：

黄道婆，黄道婆，教我纺纱又织布，黄道婆，黄道婆，两个筒子两匹布。

黄道婆是上海郊区人，出身贫苦，因不堪当童养媳所受的欺凌，于七百三十多年前的一个黑夜，流落到海南岛。当时，岛上的黎族人民对这个来自远方的，可怜的汉族姑娘待如亲人一般，不仅在生活上接济她，还让她学在当时黎族中已经很普遍的纺织技艺，黄道婆心灵手巧，很快就能纺能织。三十多年后，黄道婆思乡心切，回到了家乡，带回了黎族人民的纺织技术，终于在江南广为流传，一到冬闲时刻，家家户户都是机杼之声不绝，直到如今。我们的少数民族是聪明的、大有可为的，我们的各族人民就这样用自己的双手创造了中华民族的灿烂历史！

我的远在千里之外的家乡，以及今天就在眼前的通什黎寨，却因为有了五彩的纱线竟变得很近、很近了，这不也是丝绸之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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