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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菊沐浴正午日光,朵朵明亮蓬勃,花香静静弥漫。一道艳丽的红影在阳光下移动,发出轻响,正是司徒嫣在向永瑞、袁巧音等人行礼。她的背影窈窕而矫健,极具美感,然而转过身一步步靠近西篱,映弦又忍不住去看她粉脸上的伤疤,似比平日更加醒目,如同一个神秘的诅咒。待众人礼毕,司徒嫣因未见司徒素,便问映弦:“怎么不见皇妹?”映弦道出原因,司徒嫣说道:“也罢。”面色并不怃然。之后又与司徒曦客气问候,与司徒晖亲热一番,接着便见到了纪凌荒。
两人相见的一刹,空气仿佛为之凝滞,天际行云也停下了脚步。秋芳无言,人静如松。只有元熙公主头戴的金镶玉凤凰步摇,一颗颗圆润晶莹的珍珠联缀成飘逸的流苏,被清风扶住,在鬓边轻轻摇曳,灵光乍生。而就在这默然对视之际,两人的眼神中均透出轻微诧异,被暗里观察的映弦看了个清清楚楚。她心想:谁见到元熙公主脸上的伤疤都免不了诧异,那元熙公主又在惊讶什么?难道……?不会,绝不会。
各种猜疑还在脑子里乱跳,司徒嫣已飘然折回空地,说道:“耽搁太久了,咱们先吃着。”说罢便有侍婢将洁手的盆巾端上,又有内监将干果蜜饯撤去,陆续奉上主菜。一道道分别是:三脆羹、三珍脍、水晶鹅、碧玉豆腐、鸡枞牛舌、鸳鸯炸肚、金丝鳝鱼、螃蟹酿橙、莲花鸭签。映弦在文嗣公主府每日吃素,嘴里总觉寡淡,现在见到这些油香四溢的美肴,顿时食指大动,便敞开胃尽情歆享。司徒嫣又亲自给永瑞等人斟酒,一一敬过。晚颦过来给司徒曦这边斟酒。司徒嫣说道:“请。”众人举杯齐饮。此酒清亮透明,香气浓郁,入口醇厚中又带绵甜,落口后仍有余香脉脉,实为佳酿。映弦问起酒名,映雪答道:“此酒叫做‘江山第一’。”
司徒嫣连喝数杯,醉颜微酡,艳色胜过满园秋菊。等到众人吃得差不多了,便从一丛“阴阳西施”中姗姗而起,步出篱落,朗声道:“各位,咱们郁国以武力建国,之后又大修文教,一向是文武并重。所以皇妹封号为‘文嗣’,而元熙七岁时,父皇就请了郁国有名的剑师授予剑术。只可惜常年练习,却始终未得检验。”
说到这儿,她粲然一笑,瞻睐间光采溢目,照映左右。又道:
“所谓剑之道也,‘其道甚微而易,其意甚幽而深。’《吴越春秋》早有‘越女论剑’之记载。今日元熙不才,想要趁此生辰之际,与京都诸位英才试剑。一来是想看看自己的剑术究竟造诣如何。二来,也是因为放眼当今天下,各国纷争,四海扰攘,外乱随时可起。故今日之会,无论元熙胜败如何,皆可作为一段激励郁国武士持兵卫国、澄清玉宇之佳话。此乃元熙对父皇平日教诲之报答,亦可算是对两位皇弟之衷嘱。”
元熙公主的发言顿令满座震动。映弦大吃一惊,竟不知司徒嫣还擅长剑术。一看对面,永瑞倒是气定神闲,似乎早有所料。司徒嫣拍了拍掌,菊园门口的一个内监便将五个男子引入园中。五人皆作武士装束,身姿英挺,两手却是空空。快步进园,跪地齐声道:“参见皇上、参见娘娘、参见殿下。”永瑞示意平身,五人便肃然而立。
映弦犹在观察,映雪却从席间起身,走到司徒嫣身旁,将手一挥,又有数个内监抱着一堆兵器而至,陈放于空地一角,各种刀枪剑戟在阳光下焕彩生光。映雪道:“听说这五位壮士都是侍卫上直军中近年涌现的可造之材。公主得到皇上与孔统领允许,令其入宫。”又面朝五人,说道:“请各位挑选合手的兵器,便可与公主手中的‘截风剑’比试。谁先将谁的兵器击落,谁便算获胜。公主有言,诸位务必尽力而为,不可存心落败,否则以欺罔之罪论处。若是胜了,公主有赏。”
一言既出,映弦一颗心已提了起来,张望间司徒曦的叹语飘入耳孔:“大皇姐固然剑术高明,但‘截风剑’乃父皇亲赐宝剑,谁敢将其击落?如此岂不有失公平。”映弦心跳更剧。只见五人商量一阵,一个国字脸尖刀眉、气宇轩昂的武士率先走了出来。从兵器堆中挑出一把雪亮长刀,沉声道:“久闻元熙公主之英名,上直卫金吾前卫副千户罗鸿不才,先来讨教。”
罗鸿持刀入场站定,目光精炯,身体纹丝不动,有如渊停岳峙。步声窸窣,是一个黄衫侍婢抱剑而出。待侍婢走近,司徒嫣从其手中缓缓抽出宝刃。金声呛然,一泓冰雪在日头下闪亮灼眼,而剑尖却闪耀着淡紫微芒,惊破了瑟瑟秋风,犹如一个凄美诡异的梦境。正是“截风剑”。
高天之下,司徒嫣长剑在手,与罗鸿互相行礼。两人皆跨步斜行,见机出招,吸引了园中所有人的目光。只见元熙公主长裙曳地,若映日之红榴,裙下漫出无数花光。身形却极轻灵,步法飘飘如风。突然,司徒嫣长剑刺出,直探罗鸿胸口。罗鸿遽然侧转,同时以长刀相挡。刀剑碰击发出“当”的震耳清声,响彻花园,余韵久久未歇。
首招既出,两人便各自展开架势,攻防错变。长刀如鹰击苍穹,细剑如燕掠寒江,搏逐周旋,光影交织。映弦亦是懂剑之人,坐定席间,见司徒嫣招式渐趋奇诡,每一招出手都有所变化,而罗鸿刀法虽好,却失之端重,恐怕终会被司徒嫣瞅出破绽。果然,数招过后,司徒嫣已掌握了罗鸿行刀的路数,一剑忽挑又忽藏,恰似灵蛇出洞,蛇信嗞嗞诱得罗鸿挥刀欲斩。自己却陡然变换方向,横剑一格,借力将雪刀荡开,又以雷霆之势贯剑而出,直追罗鸿手腕。剑身弯屈,罗鸿顿感手腕一麻,长刀猝然落地。
满园喝彩声骤起,个个动了形容。司徒晖大叫:“大皇姐好厉害!”映弦亦失神说道:“大公主果然是高手……”心念电转:假如我用“沾衣剑法”迎战,却不知能挡她几个回合?
罗鸿满面羞惭捡起长刀,将其放回兵器堆,对司徒嫣诚恳说道:“公主剑法高妙,罗鸿自愧不如。”司徒嫣道:“不怪你。你第一个出场,对我的剑招本就一无所知。倒是其他人观察了这么半天,算是占到便宜了。却不知下一个谁来?”
余下四人互递着眼色,司徒沁却突然娇声道:“这不公平。”园中人齐齐相视,她又提高了嗓音:“姐姐刚比完一场,折损了不少体力,怎能这么快就跟一个体力充沛的男人再比剑呢?至少得让她休息一阵子才行。”
司徒嫣正想说“无妨”,一直沉默的袁巧音却开口道:“不如这样,眼下还有四名武士。请其中两位站出,先比试一场,胜者再与元熙公主较量。”她的声音娇婉媚润,一如容颜。春水般的目光轻轻流过,四人心皆一窒,不自觉地将脸转向一边。
宸妃建议一出,众人纷纷表示赞同。司徒嫣便依言退于一旁休息。接下来比试的是羽林左卫的曹子陵与羽林右卫的吕锐。两人一使剑一使枪,精彩缠斗了四五十个回合,才由吕锐觅得空隙,闪电般飞出一脚,正中曹子陵左肋。曹子陵砰然摔地,武器也从手中脱出,狼狈而下。
现在轮到司徒嫣与吕锐对决。
剑与枪的较量。剑的凌厉决战枪的锋利。剑气如潮,枪花似锦。
剑在半空中轻巧回旋,疾飞而动。枪是从深谷中挺出的万千荆棘,一条条急欲刺人。
剑芒与阳光抱合,流幻若失。刹那间,化作一只振翮之凤,瞋目呼啸而去。
“走!”司徒嫣的喝声。
众人还没看清楚,银枪已被激出数丈之外,落到了菊花丛中。
元熙公主沐日而立,眼中静放光华。
高手。一等一。映弦却忽觉全身发冷。昔日司徒嫣的言辞、映雪讲述的故事顷刻都从脑海里跳了出来——
“一条裙子而已。有什么担当得起、担当不起的?只要你……忠心于孤,别说是这条裙子,就是整个景阳斋,你也可以和孤、和你姐姐共主宰之。岂不比在文嗣公主府作一婢女要好?”
“所以下一步,孤会调查几年前到底是哪些官员去办过栖秀山闹鬼案。哼哼,说不定又能扯出一张令人意想不到的关系网。”
“好了。这三个人的背景被孤挖出,让孤有理由相信,栖秀山的贼窝头子十之□□就是韩公公的亲信。这可是个天大的秘密。映弦,你知道么,你可立了一大功了。”
“今其稻蟹不遗种,其可乎?
“大公主忍无可忍,劝说皇上无效,便瞅准熙国内有流贼作乱之机,托人送密信给熙国国君。编了一套说法离间藿节和熙国的关系,晓以利害,并承诺只要熙国不再支持藿节,郁国便发兵灭了它。所得领土和熙国平分,决不食言。熙国国君……最终答应此事,还按照使者的意愿给皇上写了一封信,透露如有战事绝不加干涉。皇上至今仍不知此事是大公主策划的,还以为是熙国自己的想法呢。跟臣工推敲一阵,定下心意,出兵收拾了藿节,这才保证了东南边境的太平。”
如此头脑,如此心志,如此武功。她还需要什么。她还想要什么?!
映弦呆怔而坐,心潮难抑。目光投向映雪,忽然就理解了她眼中流露的崇拜。
永瑞却像是半开玩笑地说道:“嫣儿,够了。上直卫的好男儿都输给了你,你教朕以后如何放心?”司徒嫣淡然一笑:“父皇不必担心。输给元熙,未必就是实力不济。更何况……”顿了顿,笑容敛去,“今日席间还有一个高手未出。”
说罢,截风剑倏然指向一直静默观战的纪凌荒,三个字如玉珠从唇间清脆落出:“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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