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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杀机连连（第3页）

这时，太史令带着他的儿子前来觐见。

太史令属太常管辖，太常位列九卿之首，而太史令负责记载史事、编辑史书，太史令在这个时间跨过直属上司觐见皇帝于礼制不合，很可能是为了私事。

霍光不识得太史令，他很少和这些博学之士打交道，但是他却认得跟在太史令身后一脸肃穆的男子，三十多岁，瘦削的脸上长着几根稀疏的胡子，在从长安去番禺的驿站里，霍光见过他，不俗的谈吐和文雅的气质都给霍光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太史令见多识广，不妨替朕想想，桑弘羊推行的几项政策，明明让国家富庶了起来，可为什么传到朕的耳朵里的却是百姓民不聊生、怨声载道呢？烹弘样，天乃雨，天下不过小旱，就有人附会天意，又是什么意思？”

太史令行过礼，“臣不过是一个史官，仅仅负责整理史事供陛下御览，断不能妄议朝政，望陛下恕罪。”

皇帝知道太史令在推诿，苦笑一声，“好一个妄议朝政！也罢，做好分内事也算忠君爱国，太史令今天来是要给儿子求官吗？”

看着太子已经成年，皇帝才意识到自己正在老去，不光他本人在走向衰老，也包括卫青、公孙贺、苏建这些在汉匈交战的历史上立过赫赫战功的大臣，他们都到了该给儿子们谋个前程的时候，“丈夫亦爱怜其少子乎？”皇帝好像喃喃自语，但是很明显又是看到太史令父子的有感而发，触龙说赵太后，赵太后竟不信父亲对儿子的爱并不亚于他的母亲。

“请陛下允许臣的儿子司马迁跟随陛下封禅。”连太史令这样的相对级别比较高、又有记载之职的官员都未必能够跟随皇帝封禅，更何况现在的司马迁只是一个庶民。

可这样的大事对皇帝来说不过是一句话的赏赐，能叫更多的人亲眼见证秦始皇之后的第一次封禅是他的心愿，只不过却苦了桑弘羊，人吃马嚼哪一项不是他精打细算富余的，司马迁看桑弘羊似乎在计算什么，拜道，“臣可以自费前往，只愿平生一见这盛世风景。”

他的父亲司马谈微微皱眉，儿子说得轻松，可只是靠着太史令微薄的工资，哪里能负担得起跟随封禅的出行费用，司马迁二十岁就外出巡游，靠一双脚一根手杖遍访名山大川，封禅何等隆重，难道会让你跟在车马之后做个步卒吗？好在皇帝拒绝了司马迁为国分忧的好意，在朕的身边做个郎官，跟着朕到泰山封禅吧。

司马氏父子闻言大喜，皇帝明显还有别的事要商议，可司马迁还呆站在殿上，他的父亲拽了他袖子两下，才反应过来和皇帝磕头谢恩，随桑弘羊退出大殿。

“子孟以为谁能胜任封禅戍卫之职？”

公孙贺最有资格担任此职，霍光想不到皇帝竟问他意见，思索片刻才道，“李陵。”看皇帝稍作犹疑，“就是李广将军的长孙，建章监李少卿。”

“李陵年纪尚轻，何以服众。”

“李陵有飞将军之遗风，体恤部下，士卒为其争相卖命，上官桀骁勇善战，有以一敌十之气力，陛下可以李陵为统领，以上官桀为扈卫。”

皇帝起身踱步到霍光身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说，“自古封禅必先兴刀兵，以彰我华夏荣耀，南越、东瓯已经归附投降，西蛮、北夷依然令朕忧心，封禅之前，朕决心亲征匈奴。”

这是由兒宽策划整个封禅大典的先声，栾大因为没能求得大禹封禅礼制已被皇帝诛杀。皇帝将从长安前往北地，亲自督战匈奴，然后率领凯旋之师前往泰山进行封禅大典。

“子孟，多谢你能不计前嫌向陛下举荐我。”和李陵同时被封为扈卫将军的上官桀拦住霍光。

看四下无人，霍光才小声和上官桀说，“你我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兄弟，当年陇西之战，如果不是兄长舍身保护，哪里会有我的今天，所以兄长切莫说谢字。我仔细观察过李陵，像极了他的祖父，李老将军体恤士卒、能征敢战的血液他继承了下来，可是刚愎自用、自负其才的性格也在他的身上留下不少痕迹，陛下亲征，李陵必然贪功冒进，这个时候兄长一定要带着你的卫队贴身保护皇帝，远征匈奴是封禅的仪式，今后有的是仗叫你打，切不可贪图一役一隅，如此，李陵虽然才情无双，今后在皇帝心中的地位必不如兄长。”

上官桀点头称是，他曾经跟随李广父子征战，深知李家血统里世代为将的骄傲，对于李家，从他们为秦始皇征战四方的祖上李信，到飞将军李广，更在意的是军功，而不是为谁效忠。霍光对李陵这样的评价并不为过，自己是他为皇帝出行安全上的双保险，他感激地抓着霍光的手，“今后定要与子孟勠力同心，子孟若是不嫌弃，你我结成儿女亲家可好？”

上官桀刚刚成婚生下一子，霍光笑着应承。

“既是你的女婿，帮他起个名字如何啊？”

霍光也不推辞，“你我的性命都系于此次封禅陛下的安全，就起单名一个安字吧，上官安。”

朱安世坐在庭院用一把短刀削着木头，刀锋犀利无比，若是做木工本不应该用这样锋利的工具，但是他偏偏能如庖丁解牛一般把木头雕琢得完美，他在雕一个女人，只是没有脸。北方的冬天总是很冷的，朱安世穿得很厚，他全然忘了万物肃杀的世界。

这里是邯郸，能瞒过朝廷收留通缉要犯的只有赵王。

越到大事临近的时候他越沉稳，自从知道赵王要他们在皇帝封禅的途中行刺，他便在王府翻阅了不少有关封禅的资料，从长安到泰山，沿途的山川地图早印在了他的脑中，只要再实地考察一次，他就能完善各处细节，当年曾有人在博浪沙行刺始皇帝，后来这个人成了汉初三杰之一，为高祖夺天下立下汗马功劳，今天他将复制先人的杰作，而他自信，他不光能像张良一样埋伏在预先行刺的地点，行刺后不慌不乱地逃跑，而且能一举成功。

霍光和杜周动用了几乎权限内的所有力量成立了专门负责出行保卫的秘密组织，下辖三个行动组，第一组由江充指挥，负责纯粹的情报工作，收集包括各诸侯国、西域、南越遗民、匈奴甚至地方豪强富贾的各类信息，这些人是刺杀皇帝的源头，控制住他们可以第一时间掌握刺客的人数甚至方位；

第二组主管反间谍的工作，霍光确信，在帝国内部，有很多人的背后有这些大人物的影子，平时不过是负责监视皇帝的举动、打听朝政的走向，商人以此囤积居奇，敌人以此调整自己的军事政治战略，但是现在，霍光要对这些人说不，凡是打听或是打听过朝中大事，并有渠道传递出去的一律格杀；

第三组是真正的行动组，上面的两组和后勤、行政等都是为了支撑这一组的工作，如果说李陵和上官桀是阳光下保护皇帝的中坚，那么第三组就是隐秘处反击不轨者的核心，由于可以任命的人员有限，而他们的工作又必须处于绝大多数人不知情的状态——否则将造成恐慌甚至一些正直人士的抵触和抨击，当然泄密也是必须防范的举措，所以第二、三组全部由赵充国负责。

抽调的人员要经过严格的筛查，不光是在各自领域称得上高手，掌握徒手格斗、也有游刃有余地使用某种短兵器的能力，而且保证每个人有干净的背景——他们的父亲可能是烈士，这些人从羽林郎中抽调，与此同时，他们父辈跟随的将军必须是中央任命，而不能是诸侯王；他们的出身可能是将门、官宦，但是必须经过层层核查，确保他们的家庭和商贾、豪强没有往来的痕迹，他们在战时是士兵，是冲锋在最前面的勇士，可是现在，他们必须接受特殊的使命，投身到这场秘密的战争中去。

霍光的手中还有另一个王牌——已经潜伏在诸侯国内的奸细，是时候激活他们了。

除非在中央派来的官吏面前，赵王刘彭祖丝毫不隐晦他现在对刘彻的恨意，对七国之乱尚有余悸，同时也是在贯彻当年贾生为孝文皇帝谋划的削弱藩国、加强中央集权，郡县制逐步取代分封制治国思路，刘彻亲政以来，他就没一天好日子过，推恩令使得诸侯王的权力逐渐分散，连芝麻大的小事皇帝都要指手画脚，他想封侍妾为妃，上书皇帝被驳回；太子丹被江充告状，以乱伦罪被废黜；他想另立幼子为嗣，再次被皇帝驳斥，外人看他衣着光鲜、悠游自在，实则整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和皇帝派来的京官周旋虚与，一着不慎小命不保。桑弘羊上台之后，从宗亲身上压榨更甚，现在他堂堂的诸侯王收入竟然连个当地的商户都不如，全靠着老本维持开销，连宠姬都讥讽他坐吃山空。

近臣给他加了一件皮袄，以免在瑟瑟寒风中着凉，沉默了很久，他才问道，“交给你的事都安排妥当了吗？”

近臣点了点头，“我们已经告知匈奴人刘彻的行军路线，到时候十二路将军出塞，保卫皇帝的人数必将减少，匈奴人趁机偷袭，即便不能杀了刘彻，也足以让他心惊肉跳。”

匈奴的袭击不过是打击士气之举，如果能让皇帝惊慌失措，在大臣面前颜面扫地，也将打击群臣封禅的热情，“那个朱安世靠得住吗？”

“他是最顶尖的高手。”

赵王满意地点点头，“最近杜周动作频繁，清除不少我们安插在宫里的人，长安的消息全部中断，你要打听一下其他诸侯王是不是也受到了类似的打击，这个时候，警告他们都别藏着掖着，心里打得什么算盘大家心里都有数，然后你负责在我们的内部也进行一次清查，把那些来路说不通的人统统杀掉，尸首示众。”

近臣下意识地应了一声，“大王三思，锄奸这样的事终究上不得台面，要真的和朝廷撕破了脸，不光会影响我们之后的计划，大王的日子可能也不会好过了。”

赵王皱了皱眉头，又过了良久才点头道，“那就给这些人随便冠一个罪名，然后送到长安去，这表面的平静只怕也维持不了多久。”一阵寒风吹来，他打了一个寒战，转身往回走，近臣跟在身后，“长安那边有什么动静？那两位公子哥不会坏了事吧？”

“大王尽管放心，他们对刘彻的恨意比您更甚，这次真是使了全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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