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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是说,这的确是王右军真迹?”文若悸动道。
“少爷只因此物装裱不堪,就忽视此物价值,实在可惜,依老奴看,此卷乃丧乱三帖之《二谢贴》真迹。”
“《二谢帖》?”文若眼珠顿时雪亮,斜眼看着陈富,大大方方将这卷轴塞进胸中,压着心底兴奋,假装不苟言笑道:“还真是件宝贝,也不知是谁忍痛割爱送给曲大人。”
“自然是六诏之人。”
“你怎会知道?”文若将怀中宝贝放好,眼神方从陈富身上挪走,一脸不服质问道。
“自秦汉以来,我中华士子独尊孔孟,然六诏之人不识孔孟,独仰天师,以书圣王右军为尊。中原之人多将此物收藏于私,死后入墓,永世独享;而六诏之人视其为道,从不买卖,只送于心中至尊至敬之人,曲大人与六诏关系亲密,因此,老奴妄自猜想,这份大礼自然是六诏之人所奉于曲大都督之物。”
文若听后,甚是满意,像个满载而归的樵夫,没理陈富,头也不回就溜出后堂,不知道把这宝贝藏道哪里去了。
冬日初来,婚事将近。‘好日’前五日,请吃酒,挜拜生,弄五子登科。陈卿嗣在交趾城中并无姻亲,这一系列章程顺下来,也替文若省下许多麻烦。忙完两日,文若已是心烦意乱,心想这成亲的讲究竟是如此繁琐复杂,华而不实。好日前三天,都护府请来的全福为文若婚房‘安床’,这三日夜里,文若务必与伴郎小儇同睡,以求早生贵子,多多益善。
成亲前夜,文若紧张过度,竟是一宿未眠。寅时刚过,文若唤醒伴郎,按规矩挈尿瓶,送红包,待送走后,府上丫鬟自觉入室,替文若更衣洗漱,准备迎娶新娘。
铜镜下,文若被身边下人绑的像个粽子,浑身紧绷,顺不出气,恳请左右道:“能不能松一点,这大花衣裳,弄得我好生难受。”
文若身后尚未成亲的丫鬟偷偷笑笑,身后上了年纪的全福劝道:“大少爷,知道您身子骨不痛快,可您想想,新娘子开面上轿,坐得四平八稳,肯定比您更不痛快。都是头次成亲,大少爷可以一回生,二回熟,这新娘子可就不行了,这辈子只嫁一次,您说老妈子我说的对吧?”
“好啦,我忍着便是,你们继续。”文若方才想起,这全福是从曲府入门,自然事事向着娘家,索性也就忍耐过去。
这辰时刚过,文若已从大都护府迎回新娘。这一路之上,新郎官无精打采,百姓皆指点嬉笑,文若倒是不在乎,只是耳根被喜庆的奏乐震得生疼,难免一脸愁容。时辰刚过,长史府上下眼见都护府轿子已落在门口,只得按照规矩,让文若先行躲避。
都护府送亲仪仗浩浩汤汤,足有千余米长,长史府附近的老百姓纷纷出门观望,看看是谁家的美娘子嫁到这长史府来了。这家伙,大伙一瞧,嘿哟!可真不得了,这新娘子坐的不是花轿,而是大都督所用的御赐大辇,这十二抬官辇宽有三米,长六米,辇顶乃是烫金镶玉,雕花凤舞九天,极其尊贵祥瑞,再看四处幕帘,别提多耀眼,上等绸缎绕着金丝,如鳞片密布,闪闪透亮,再配上成串儿的墨绿翡翠吊坠,更显大气庄严。
曲大人自是明白,因有西宁王婚约再先,就算他自己女儿出嫁,也只算侧室,新娘过门,不得乘坐花轿,然而,曲览在交趾的地位至高无上,为了不失了都护府颜面,亦不坏了祖上习俗,他想出办法,让女儿乘坐中宗皇帝御赐的十二抬大辇,风风光光嫁到长史府。大辇所到之处,惹得全城百姓出门瞭望,无不为之吸引而来,平日暗淡的交趾城,仿佛被一把火燃了起来。
御赐大辇停轿卸门,出轿小娘用手轻撕新娘衣袖,新娘方缓缓下轿。文若遥遥而望,大红盖头下,依墨的模样着实模糊不清。眼见着新娘子跨过朱漆木马,迈过红毡,由喜娘一路搀扶,直至喜堂。
文若几日前虽在都护府上与依墨姑娘见过一面,可真到了成婚之时,满堂宾客放眼瞩目,心里不由得慌张起来。文若回过头,重咳两声,却未察觉这几日与他同眠的伴郎已是拉起双手,迈入喜堂之中。
来客皆是有名有姓,这大婚喜堂上,身份最低也是七品县令,来宾官身居多,多多少少是拘谨了些。大婚喜堂设于长史府正堂,文若居左,依墨属右,父母于上,宾客与后,婚礼主香人是位文质彬彬的老者,见佳人来客已然就位,冲着满堂来客高喊道:“奏乐。”
礼乐升平,鞭炮如鼓,文若与依墨三跪九扣六拜首,方得礼毕,赞礼之人按照规仪,循序而行,文若与依墨这对新婚夫妇左叩右拜,身后来宾连声喝彩,掌声频繁。文若余光所见,父亲频频点头,手指抖擞,仿佛比自个儿迁升官爵还要兴奋难耐,就连平时从不言笑的母亲杨氏,也是难得露出笑脸。可不知为何,文若觉着眼前天旋地转,耳鸣难止,久久不能停息,恍惚间,从头晕清醒过来,自言自语道:“在此之前,我不过是想应付这门亲事,借而稳固父亲的长史之位,可这新娘子在众人面前行礼之后,就将此生托付于我,这等压迫,我真是做梦也想不到。”
“夫妻对拜。”赞礼之人一声喜庆长呵将文若从意境深处拽回人间烟火,未等文若行礼,新娘子赶在前头完成交拜,惹得满堂来宾开怀大笑。
“看样子新娘子比新郎官还急呀!”
“谁不说是呢,二人谁先叩头,以后谁就能管住谁,洞房花烛之时,新郎官可不要惧内啊,啊?哈哈哈。”
文若听此情形,心中大呼不妙,已知吃了暗亏,不敢再行怠慢,只得随着赞礼人的吆喝争先行礼。礼拜过后,文若与依墨共持彩球,踏过麻袋,随金童玉女执龙凤花烛进入洞房。大门从外面一关,文若顿觉天昏地暗,手中彩带已浸湿汗水,战战兢兢俯下身,与新娘坐床。曲府来的全福手持秤杆微叩,腕劲儿巧得一抖,将新娘头上方巾请了下来。
依墨脱去红曼遮帘,容颜浮现,文若只觉白影掠眼,定眼一看,眼前的美娇娘唇满朱丹,腮色若霞,杏仁瘦面,肤如桑雪,两道浅浅的泪痕将冲散的胭脂匀得愈加迷人,一双泛着泪光的眼睛活像黑珍珠似的透着乌光,仿佛能将人吸引进去般幽远暗长。
文若只看了一眼,心跳已是乱作一团,面颊羞怯红了起来,未等新娘子转过身来,抬腿走出洞房,慌慌张张给长辈客人行礼去了。依墨也是喜极而泣,不能自已,见新郎官这般羞怯,不禁哽咽嬉笑,对镜换妆,准备回敬客人酒水。
酒宴过后,文若已被灌得不省人事。回洞房前,文若刻意遣散了前来闹洞房的男女,手掌贴着房门,站在门外,心中好似仍有芥蒂。
“这姐姐美得让人窒息,我完全招架不住,万一此人心如蛇蝎,要求甚多,日后我又该如何应对?”文若小心捅开窗纸,向屋内窥视。烛光散漫,好不迷人,房中新娘苗条素身,壁上倩影,正焦切等着新郎与她共剪夜烛,人影合一。
“文墨相依,绝色美人,真是不假!”文若尚存理智,酒气呛鼻,只觉肺腑不顺,疲于喘息,连连深叹摇头,好让自己清醒过来。
“不可淫乱,不可丧失,还是先探探她口风再说。”文若拍散身上酒气,闭眼调整片刻,露出一脸醉相,大摇大摆撞进屋门。
“夫人,夫人!”文若大吼大叫,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侧眼望去,桌上两只鸳鸯酒杯已是淋漓烛光,格外醒目。
“夫君,你真让妾身好等。”依墨声娇似水,连忙起身相扶,不料却被文若一把揽住怀中。
“夫人久等啦?都是在下的不是。”文若醉步未稳,跌跌撞撞坐在地上,将桌上床头果取下,递予依墨身边。
“妾身只是侧房,不敢以正室自居。”依墨被文若这莽撞一抱弄得惊讶万分,羞得像个花骨朵,瞧也不敢瞧文若一眼。
一阵浓郁酥香轻抚面颊,文若只觉小腹滚烫,难以自拔,仿佛被人下蛊似,不能自已望着依墨,见怀中伊人面色红晕,格外白皙,宛如冰烛之火,双眼透着少女蜜意,心中暗自笑道:“交州多少公子求之不得,我近水楼台,不知怜爱,依墨姐姐当真是万里挑一的美人儿,与他那一脸匪相的父亲截然不同。”
依墨瞧见眼前夫君醉意阑珊,只觉他身温如火,结实的双臂犹如藤蔓,将她团团裹住,身子骨不知不觉瘫软下来。依墨自小娇生惯养,哪曾与谁家男子这般火热?被文若触碰瞬间,脸上晕色已羞于霜叶,低头之间,已是暗自相许。依墨伸出指尖,抚着文若脸上汗水,闭上双眼,想着刚才酒宴上那沉稳少年的威风,想着白天拜天地时那般逍遥快活,身着凤衣的曲依墨此时心底不知有多欢喜,睁开双眼,泪水滑落,一双大眼好似会说话的蝶翼,映着满屋烛光,这良辰美景,她当真不想虚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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