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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景二十年。
对于后代人来说,史书或许会对陶景十五年以后的历史做一个大概的描写,也或许会着重刻画帝后二人的纷争,或许会将更多的笔墨放在永清公主身上。但无论如何描写一段历史,陶景二十年也是一个无法绕过的话题。史书上,这一年也被称为无夏之年。
流民,更多的流民在集结。已经是七月仲夏,可大燕境内居然飘起了飞雪,在这样反常的气候之下,所有的收成,所有的普通农民百姓所种植的作物也都成了牺牲品。饥荒开始在燕国境内蔓延,而贵族和豪绅,趁着这般天灾之际,又开始不断的进行土地兼并。无法获取足够收成的百姓为了交税为了生存,也只得不断变卖自己的土地。当卖无可卖之际,便只能踏上迁徙的道路,成为流民。可大燕之大,却已容不下他们了。一只完全由流民组成的队伍开始集结了起来,他们仿佛过境蝗虫一半,吃光了一切可以吃的东西,树皮,草根,野菜。会稽侯奉命剿匪,可等他看到了这些被朝廷称为匪兵的已经没有人样的人群,他沉默了。对于这些流民来说,死亡或许是一种更好的解脱。
皇后病逝已有一年。永清从最初的一病不起,到现在已经渐渐恢复了状态。逝去的人终归是逝去了,而活下来的人还要继续往前走。陶景帝在皇后死后也终究一病不起,靠着太医的方子吊着一条命,朝中所有事务便压在了永清一个人的肩头。事实上,陶景帝早已多时不在上朝,取而代之的是永清垂帘听政,听取大臣们的建议,处理大臣的奏折。百官虽然意见纷纷,可如今大燕皇室确实是找不出第二个可以站出来的人,加之永清一直没有丝毫的僭越,便也都捏着鼻子认了。
身在上书房的永清看着面前的奏折,里面的内容不用打开她也能猜得到。灾情越来越严重了,甚至各地还有起义的苗头。即使她让会稽侯快速镇压了那些聚集起来的流民,但却抵挡不住更多的人变成了流民。皇后死后,永清才知道,原以为很充足的大燕国库,早在许长歌北伐的时候,就已经不剩什么了。如今即使是要赈灾,永清也无能为力。只能发布命令,让各地官员自行寻找方法。永清知道,让这些尸位素餐的官员自行赈灾,恐怕几乎也不会有什么成效。而那些有能力赈灾的各地王府,要么不愿意散尽自己的家财,打开自己的粮仓,要么是借着赈灾之名大肆笼络百姓,同时发布留言,说这乃是天怒,是对当今皇上的天罚,从而聚集起一股朝廷也不可忽视的力量。
永清闭上眼睛,努力不去想那些如今正遭受天灾的百姓们。奏折里的文字又怎能写尽百姓苦难的万分之一。会稽侯那小心翼翼充满斟酌的奏折她也看到了。她知道会稽侯剿灭的那无论如何也算不得是什么叛军,只不过是一群没有武器,没有田地和没有食物的普通百姓罢了。她知道,恐怕在灾情最严重的地方,连易子而食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陶景帝早已下了罪己诏,同时朝京也让所有还受控制的地区打开粮仓,只希望这场天灾能够尽快过去。
永清睁开眼睛,又开始继续忙碌了起来。她如今几乎是这偌大皇室唯一的柱石,如果连她也倒下了,恐怕大燕顷刻间就将覆灭了。
陶景帝卧病在床已有一年之久。然而这几天,他的状态却出奇的好,甚至可以下床走动。隐隐约约,陶景帝觉得,自己的大限就在这几日了。长时间的病重让这位坐在龙椅的皇帝没有了心气,他觉得,趁着这段日子,要将自己的身后事一一了结。
于是,这天,他将赵都,许长歌和永清都召到了跟前。
“臣(儿臣)叩见父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赵都一身戎甲,许长歌穿着官服,而永清则是身着便装,一起向陶景帝行礼。
“起身吧。”陶景帝看着跪在自己跟前的三人,知晓大燕的未来几乎就看这三人如何抉择了。这几日,他一直在思索,如何在这三人之间达到一个平衡,从而能让大燕平稳的走下去,于是他继续说道:“朕…咳咳咳…朕恐怕已时日无多了。”
“皇上(父皇)必能千秋万代!”三人听闻这话,又赶忙跪了下来。
“别装样子了。朕也是从太子做过来的。你们心里怎么想朕还是清楚的。朕如今这个身体…咳咳咳…朕如今也不会和你们计较什么,叫你们来是对你们有安排。”陶景帝摆了摆手,让他们三人都坐了下来。而三人脸上面色平淡,反倒是一旁侍候的赵常侍眼里噙着泪水。
“朕要命赵都你为太尉。”皇帝对着赵都说道,接着他把目光转向许长歌:“命许巽你为太傅。”最后他把目光转向永清,同时目光也变得柔和了起来,“朕没有想到,真的子女中最后竟只有你一个人熬到了最后。朕死后,太子未成年前,你都要摄政,总理所有事务。万不可辜负祖宗的事业,一定要保住我大燕的江山。”
随着陶景帝的话说完,三人一时愣住,随后便又齐齐口称领命。
陶景帝的目光又巡视过三人。随后在永清与许长歌之间不断的打转,最后好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对着赵都说道,“赵都,你先下去吧。”赵都听闻看了看被留下来的永清和许长歌,明显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只能告退。
“你们俩知道为什么朕要把你们留下来吗?”不等他们两人回答,陶景帝继续对着许长歌说道:“可还记得,你在燕京时候向朕求过的一件事?”
许长歌不语。
陶景帝仿佛没有在意,而是自问自答继续说了下去,“朕还记得,你当时问朕,能否从朕的手中讨要永清公主。朕当时的问答是不可。”
“臣记得。”许长歌终于回答。而一旁的永清早已知晓此事,此时也只是淡淡的望着陶景帝,不知道他要继续说什么话。
“现在朕给你一个回答。”陶景帝先是看了永清,接着看向许长歌,停顿了一会,说道:“朕死后,只要大燕还在一日,你永生永世不得娶永清。可明白?”陶景帝像是浑身又有了力气一般,竟是有了难得的帝王威严。许长歌跪在地上,良久,才回答道:“臣,遵旨。”
“好了,你明白就好,你退下吧。朕和永清还有一些要事相商。”
许长歌离开了。永清不知道他带着怎么样的心情,但从他低沉的目光和隐隐发怒的脸庞中可以知道,许长歌必然不会善罢甘休。
许长歌走后,陶景帝拍了拍自己的床榻,示意永清坐过去。永清看着这个病床上的将死的皇帝,同时也是自己的父亲,没有拒绝。
“朕有一事对不起你。”陶景帝说道。
“父皇说的可是长沙王叛乱一事?”永清说道。
“你…你都知道了?”陶景帝似乎是没有想到永清已经知道了这一件事情,眉宇之间显得有些震惊。
“回禀父皇,即使母后生前没有告诉我,儿臣也可轻易的推测出来。比如,许巽他明明是带兵作战,怎么最后却救了儿臣。再比如,儿臣是在燕京受的箭伤,怎么最后醒来是在朝京。”永清几乎是一字一顿的回答道,“儿臣可以理解,毕竟…天家无情。”
陶景帝看向永清,仿佛今天是第一次认识这个他其实并不怎么熟悉的女儿。良顷,才继续说道:“即使你都知道了,父皇还是要说声对不起。”
永清没有回答,但是这对于陶景帝来说无疑已经是一种回答。
他长叹一声。
“还有一事,这件事情已经在我心里埋了很久了。不知道你母后有没有和你说过。”陶景帝强撑着身体又继续说道,“当年…咳咳咳…当年许太傅之死其实另有隐情。”
永清看向陶景帝,眼睛里终于浮现出震惊。
“大家都说,当年巫蛊案,许太傅是主动替朕顶罪的。其实不是这样,哪有人会替别人顶灭族之罪呢?实际上当年,还是太子的朕,故意让许太傅做了替罪羊,从而保持住自己太子的位置。永清,你记住。”陶景帝这时好像突然变得虚弱了起来,“现在又有了一个新的许太傅。你要记住,臣子在重要,也抵不过大燕重要,更抵不过自己的位置重要。你父皇这个皇帝当得不好,也不知史书会如何评价。但你一定要将小太子好好培养,不要让我大燕的国祚就此断绝。”说完这段话好似几乎用尽了皇帝所有的力气,他摆了摆手,让永清也出了门。永清没有听到的是,在她出门的时候,陶景帝喃喃自语:“朕,我,愧对列祖列宗啊。”
隔日,陶景帝驾崩,天下缟素。新帝登基,公主摄政,次年改元,年号献平。
此为陶景二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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