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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叶沙沙,马鸣萧萧,却听见一阵熟悉的呼喝声响起,十几个身着兽皮的猎户,小心地向那虎围了上去。
其中一名猎户果断抽出陌刀,以迅猛绝伦之势,冲至那虎面前!一刀自虎口捅入、随即一绞,黑红的血便顺着刀刃喷涌出来,溅了满身。那猎户却浑不在意,转过头来一笑:“四个好小子!都下来吧!”
关虎儿看得分明,兴奋喊道:“爹!”便率先从树上滑下,跑了过去。其他三人也紧随其后,看着眼前已经死透了的老虎,仍旧心有余悸,之前的经历便如噩梦一般,挥之难去。
杨朝夕率先发难:“关世伯!你们若来得再迟了些,便只能捡一捡我们落下的行李了。”牛庞儿、孙胡念也在后面附和,争先恐后地说着方才的惊险。
关大石却是一个暴栗打在杨朝夕的额头,哈哈笑道:“俺们早在那边山头看着了!前几日对练切磋,你们可是赢了的!所以大伙都想看看,碰上这等难缠的‘对手’,你们计划怎么对付!”气的杨朝夕等人一时语塞。
关虎儿也是极度不满道:“爹!我可是您亲生的孩儿!有这般拿孩儿性命来戏耍的爹爹么?”孙胡念也站在一旁,面露不忿,龇牙咧嘴,以助声威。
牛庞儿也是跑到牛冲跟前,一通王八拳抡在爹爹身上,然后便扑进他怀里哭道:“孩儿……本以为便是……再见不到你们了……”
关大石亦知自己有些托大,但若不是生死一线,真正可以用以搏杀的武技和胆魄,是绝不可能练出来的。于是笑着商议道:“是俺们来得迟了!给几位小道长赔个不是。不过今日这斑斓大虎,却是你们四人合力降服的。俺替你们带回去,但只要虎肉、虎鞭,给团练弟兄们补补身体。虎皮硝制好了,给你们每人做一件半臂衫;虎骨是药材,炮制好先存着,待你们回来了,可以拿去城里换些银钱。如此可好?”
关虎儿不便答话,于是悄悄捅了捅杨朝夕。杨朝夕便和牛庞儿、孙胡念交换了一下眼神,故作老成道:“我们答应了,关世伯!男儿大丈夫,说话要算数!”
关大石哈哈一笑:“这个自然!俺到底也是个里正,若赖了几个孩儿的东西,庄里那么多人,也是不会答应的。既然这事说定,便还由俺和牛冲,亲自护送几位小道长回观可好?”四人听罢,一阵欢呼。
关大石便转身过去,交代剩下的团练兵先砍些树枝、扎个木排,将这老虎用木排拖回去放好,叮嘱大伙切勿伤及皮毛,待他回去宰杀。随即牵来两匹马,让四人分开坐上,便和牛冲一人一匹,牵着马向翠云峰而行。
因中道斗虎的一番耽搁,日影西斜时,一行六人才赶到翠云峰下。关大石将孙胡念扶下马来,才道:“俺和你牛世叔便送到这,还要赶回去。念儿有伤,你们几个多照应一些,过些日子再来看你们。”四人方才生出些难舍的意绪来,目送着关大石、牛冲跨了马消失在疏林当中。
几人回到上清观,先至紫极宫拜了公孙真人,公孙真人见几人带伤,便有些惊讶。一番追问,方才得知四人上午中途的一番遭遇,既感惊险,又赞了几人的果决和勇义。几人行过拜礼,便将随身带来的布帛、粟米、黍子等奉出,将家中爹娘交代的话也一一转述。公孙真人笑着接下,又说了些“承天应时、风调雨顺”之类的吉语,才叫来身边道童黄硕,领着几人去上药。
翌日晨起,四个道童又随着道观的作息节奏,开始晨课——演武——讲经——杂学——晚课——睡功的修道程序。晨课依旧是公孙真人对一众道士讲经说义,四个道童虽觉枯燥,却也不敢轻易僭越,中规中矩地缀在阵型后面,垂手聆听。演武时倒是新增了一套拳法,但仍是软绵绵如跳舞一般,没有太多刚猛的劲力在其中。几人做的认真,不过是因为这拳法打完几趟后,精旺气足,浑身舒泰,有强身健体的作用罢了。
演武结束,四人结队如厕。又回居室洗了手,才一起进了承虚子的靖室。承虚子这日却没有先讲经,而是让众人趺坐之后,说起昨日杨朝夕、关虎儿等四人遇虎之事,赞许四人奇正相用、以有为破无妄,将修道所学笃力躬行,要求众师兄皆学之习之。于是随口说到“大军过后,必有凶年”的经文,讲解了一番,又有些喟叹自蓟州之乱后,盛朝大半江山遭受刀兵之祸,繁盛却被萧索取代,这时各种妖魅横行当道,也不足为怪了。众人听得似懂非懂,但均知承虚子也是饱读之士,所教之事,当无妄言,便都恭恭敬敬拜完礼,退出靖室。
下午仍是各种杂务。带着他们一起躬行杂务的几个师兄,比如朱介然、江丰、黄硕等人,也常说些“道需躬行,行不离本,本固道存”的经义,四个道童便不再叫苦喊屈。毕竟身体已足够疲乏,耳根若还不清静些,倒不如坐圆来得自在。偶尔间打打瞌睡,也算是冥神养思。
到得教习琴棋书画诸般杂艺,几人便又现出前所未有的热心来。孙胡念胸前抓伤并不要紧,小心将养了几日,又生龙活虎起来,偶尔也拉了杨朝夕、关虎儿、牛庞儿三人,一起在几案前写字作画。牛庞儿耐心最差,往往写不了几个字,便扔下笔,跑出去缠住教习师傅询问“以气使力”的诀窍。关虎儿倒是能多写几个,但也过不了半个时辰,便抓了毛笔,在草纸上画起了乌龟,并题上“XXX法像”的字样。被对号入座者,便在靖室里追着他、不依不饶地打闹。
倒是杨朝夕学起这些,颇有些游刃有余,被热衷此道的孙胡念羡为天赋绝佳。这日俩人一起学画,画的便是那日四人合力降服的斑斓大虎。因是生死相搏,两人对那虎的各种状貌记忆尤深。画了一会,两人又暗暗生出了较劲的意思,于是一面偷看对方画得如何,一面又在自己画中细部多添几笔。
这日午后,承虚子却是向公孙真人禀完了一桩事情,恰好路过这靖室,看到两人铺了草纸、心无旁骛地画着些什么,不禁有些宛然。于是也不打搅二人,径自走了进去,只看到两只吊睛血口的大虎,基本形貌已经在纸上浮现出来。世人多言“画虎画皮难画骨”,但看这两个小道童的笔触,画工自是粗糙,却将那虎的骨相描得颇为生动,也是难得。
承虚子略一思量,便即恍然!毕竟那回遇虎惊险万分,两人皆是亲眼目睹了那虎的凶暴,印象深刻一些,也是理所当然。正要夸赞几句,却猛然发现两人所画之虎有些蹊跷,两虎双耳间的“王”字,皆如刀劈斧凿的篆文一般:“王”中一竖下端分叉,却像是个小脚的“人”字。这个篆体“王”字便似魔符一般,渐渐勾起承虚子的一段惨痛记忆,不禁“啊——”了一声。
杨朝夕、孙胡念听得惊呼,便都停下手中毛笔、抬起头来,看到师傅悄然而至,不约而同行了拜礼。承虚子还没从惊诧中走出,像只木鸡呆立在靖室,两人心里也有些纳闷:自己画得自然差强人意,难道便吓到师傅了?承虚子收了收心神、有些颤抖地问道:“两位……徒儿所画,当真是……当真是那日遭遇之虎?”两人虽然疑惑,却都点了点头。
承虚子脸色已经有些发白,口中喃喃道:“画得……画得很好……你们便画着……为师先去了。”然后也不再理会二人,神情木讷地出了靖室。两人对望一眼,均摇了摇头,又把注意力集中在手中画笔,自顾自接着画了起来。
承虚子却独自回了居室,心神无主地趺坐下来,想要以“坐圆守静”之法,将心中一幕接一幕涌出的凄惨画面,尽数压下,不料那些画面却如开闸之水、越涌越多,最后将他全部意识都浸泡在清晰冰冷的回忆中——
那是冬日,蓟州贼兵南犯的消息,如瘟疫一般、迅速传至神都洛阳,很快便满城皆知!封常青将军领兵六万,驻扎洛阳府,斩断河阳桥,便要将那乱臣贼子拒在洛阳城外。洛阳府一众官民太平日久,又知封将军是战功赫赫之人,此番平叛,定可杀退那些土鸡瓦狗一般的贼兵。因此局势虽危,洛府官民却都心存侥幸。
承虚子那时只叫做韩奉樵,在洛阳府学中担着授业师傅。城破当日,正教着十几个生徒诵着《孝经》,忽然学舍外传来骚乱之声,一个生徒在窗外惊呼“贼兵来了”。顿时,学舍内的十几名生徒均是大惊失色,如惊鸟遁兽般、四散而逃。韩奉樵也是抱头逃出,街衢间已有零星甲兵挥刀屠人,他便寻些树木之类,一路躲躲闪闪、向西面的家宅跑去。
不多时已跑回家宅附近,却见宅门破裂开来,几名甲兵将一面帅旗插在门外。北风呼啸,将那旗子展开,赫然便是那个篆文“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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