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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舟第一回见裴仲珩的时候十四岁整。
那时候她卷了家里的一包珠宝,准备逃婚去沪上读书。出震州走水路必过东望码头。从南家大宅跑出来,洋车到了码头附近便不肯再走。
南舟女扮男装,伪装的并不高明,叫人一眼看穿。拉车的苦着脸,“小姐,您自个儿自求多福吧,只敢拉到这儿了。这个点儿码头附近可不太平啊!”
南舟不是个婆婆妈妈的人,也听说过这时候码头的人“办事”,平民老百姓等闲不会出来找晦气。她给了车资,紧了紧包裹拔腿往码头跑。她定的是一趟过路船,夜里一点走,过时不候。她想着运气不该那么坏,总不至于今天就触上霉头。
结果那天她的运气坏到了家,刚靠码头就碰上了裴家人清理门户。一排七八个人,反剪着手绑着,跪在地上鬼哭狼嚎。有人求饶,有人骂骂咧咧。两排火把把码头照的通亮。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对着其中一个人一顿猛揍,旁边的人没人敢去拉。血腥味南舟离着老远就闻到了。她咽了咽唾沫,也把快要跳出去的心给咽了下去。
她今晚必须走,再不走就要被父亲的姨太太送给鳏夫做填房。她是南家唯一嫡出的女儿,可也是唯一一个没娘撑腰的。她是靠着自己拼出一条“血路”长大的孩子,如今,她还得踩着一条真正的血路离开震州。
南舟放轻了脚步,目不斜视地从那群人旁经过,手脚发软,又强作镇定。好在她一眼就看到了自己定的船。船上挂了盏风灯,像深夜里引路的明星。
那个出卖同门的被少年折磨的不成人样。旁边的人看不下去,有机灵的手下讨好地向少年递上一壶茶,点头哈腰赔笑道:“四爷,您歇歇。”
裴家四爷大名叫裴益。他接了茶壶,喝了一口,淡而无味且不解渴。一抬眼的功夫,瞧见个瘦小的影子鬼一样飘过去。他眯了眯眼睛,心道谁这么肥的胆子不把他裴四放在眼里?往前踱了几步,眉头一挑,下颌抬了抬。心腹顺子一下就懂了,带了三两个兄弟,跑过去抓鸡仔一样把南舟拖到裴益的面前,一推一搡,南舟就被扔到在了地上。
裴益抬脚一踩,踩在了南舟的脚踝上,“混哪儿的?”
南舟疼得叫了一声。裴益听声,来了兴致。丢了茶壶,从旁边人手里抽了火把,蹲下去凑到南舟的脸前。
火把离得近,南舟感到脸皮烫得发疼。学生帽里露出的几根发丝被火把燎了,冲鼻子的胡味。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逞着胆子道:“不、不混哪的,我是过路的。”
是个女人。裴益一扫今夜的颓兴,本来一肚子邪火还没处撒,正好送上门来个丫头。半夜三更出来的,也不会是什么正经姑娘家。他倒是荤素不忌,不过从来不沾良家妇女。抬手挑掉了南舟的帽子,一头乌黑的头发倾泄下来,馨香扑面,邪火更盛。
借着火光,裴益看清了南舟的脸。仿佛是饿汉逮住了只肥兔子,笑得阴阳怪气,“我当是谁呢!”
南舟有点懵,这人认得自己?可她一个养在深闺里的大家小姐,怎么可能认识这样的亡命之徒?于是探寻地看了裴益一眼。
约莫十五六岁的光景,一身黑色绸缎裤褂。领子的盘扣散了三颗,露了内里雪白的里衣。眉净眼亮,高鼻薄唇。粉白面庞,是处处经得起推敲细瞧的脸,家里唱堂会的小生未必有他三分颜色。只是唇角笑意太薄,让人觉得这人美的邪性,叫人毛骨悚然的。
她总不会认得这样的人的。
“见着爷,你跑什么?是不是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我没有跑!我是搭船的,怕晚点。”
“吓!”裴益冷笑了一声,掐住她下巴,逼着她抬头对视,“这深更半夜的,一个女人家家的,是搭船会男人的吧?”手指头卡进了肉里,南舟的一张小脸变了形。
周围的人都不怀好意地笑起来。
南舟在大宅子里长到十几岁,满眼的恶人,也不过是勾心斗角、口蜜腹剑,不曾真见过真刀实枪。可也因为她是南家唯一的嫡女,骨子里头还是有份不知天高地厚的骄傲尊贵。大不了亮了身份,总不见得谁敢动南家的小姐。
“先生,我真是过路坐船的,什么都没看见。”
“哦,你什么都没看见……”裴益呵呵笑起来,随便从跪着的人里纠了一个过来,推倒在她眼前,手起刀落砍断了那人脖子。速度太快,南舟一个眨眼的功夫,那热烘烘的血就扑到了脸上。她眨了眨眼睛,不知道自己看到了什么。目瞪口呆的一口气没喘上来,眼睁睁看着那颗人头滚到了面前,那人张着嘴、瞪着眼,直直地看着她。
南舟先是呆了半晌,接着尖叫起来。
裴益蹲下来,歪笑着,“哎呀,不好了,叫你看见了……这可怎么办,我好怕你去报官啊。”
南舟见他又凑近了,一张漂亮的笑得张狂。她多的是不成器的哥哥,再坏不过吃喝嫖赌抽大烟,欺负欺负家里的小丫头,何曾见过这样狠厉的少年?嘻嘻哈哈的顽劣样,杀人不过像个捏死几只蚂蚁。
“不会的、不会的,我今晚就离开震州,永远不会回来的!”她太懂得什么时候该伏低做小。
裴益却是不管她,笑眯眯地掐住她的脸。修长的手指在她眼眶描了一圈,“眼睛这么大,大概是全都看见了吧。”
南舟清楚地感觉到了,这人是想把自己的眼睛挖出来。她下意识反抗起来,又踢又抓。奈何裴益纹丝不动,瞧着她像放了血的鸡崽一样无畏的挣扎。南舟这会儿拼了命,手终于碰上了他的脸,想也没想,狠狠抓了下去。
裴益脸一疼,松开手一抹脸,再看手心一道红血印。脸上的笑顿时不见,扬手一巴掌抽过去。南舟半边脸火辣辣的疼,人也跌远了。她爬起来就要跑,顺子瞧见了,带着人又抓回来。
裴益抹着脸走近了,“老子靠脸吃饭的,你敢破爷的相!”
南舟算是明白了,这人大约诚心同自己过不去的,“是你先打我的,欺负女人算什么男人!”
裴益像听了笑话一样,看了看她身上的学生装,扬了扬声音,“算不算男人,你试试不就知道了?”那目光邪性,看得她胆战心寒。
南舟又羞又恨,“你别碰我,我是南家的九小姐!”
裴益做了惊吓的样子,笑声更大,“哎呦,九姑娘啊,我怕死了!”周围人跟着笑得更起劲儿。
他把被伤的脸偏到她面前,“爷的脸破了,九姑娘总得拿点儿什么来赔吧?”
“我赔你钱!你叫我大哥来,让他拿钱给你,多少都行!”她身上的东西可不能给他。
裴益还在笑,摇了摇头,“爷不稀罕钱,就稀罕黄花大闺女。不过,你还是吧?”伸手往她胸前一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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