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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从北京去天涯海角（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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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从北京去天涯海角

——南行散记

好象绿色的墨水瓶倒翻了，到处是绿的……

——艾青诗：《绿》

走向春天

今年二月，我终于得到了一次去南国旅行的机会。一行二十余人都是写诗的，任务是学习、访问、写作，诗人艾青为团长。所取的路线也极有意思：四面八方的人集合于广州沙面胜利宾馆，在羊城稍事停留后，坐船去海南岛。海南岛上最远的目的地是天涯海角，再由天涯海角折回海口，坐船过雷州海峡取道湛江搭乘飞机圆广州。

毫无疑问，这是一次充满着新奇和诗意的旅行。

二月十八日深夜，当我离开北京乘特快列车南下时，身上穿着一件厚厚的呢子大衣。严格地说，二月的北京还不仅是春寒料峭，而且仍处于冬日的冰天雪地中呢。北海公园的柳树连米粒大的新芽还没有透露，迎春的枝条上也找不到金色的花蕾。天安门左右两侧的红墙下偶尔有一、二只春燕飞过，但似乎还带着些羞涩和胆怯……而车窗外呢？北方的大地是辽阔而严峻的。没有溶尽的冰块和残雪在月色下闪闪烁烁。然而，春天的绿色也一定是正在冰雪下生机勃勃地孕育着……

夜更深了，应该休息了。大概是因为震动和摇晃的关系，而且不时有汽笛声飞进梦乡，火车上的梦也是轰轰烈烈的。我梦见我们这些写诗的同行都去中越边境参加反击战了！我们要到严惩越南侵略者的炮火硝烟中去写诗了……但，一觉醒来却依然在车上，只是已到了湖北境地。阳光下，突然觉得眼前有一丛一丛金黄色的花朵闪过，在这里，油菜已经开花了。车过临湘站，便是湖南省。从车窗外扑进来的风再也不是寒气逼人，而是带着暖融融的气息。小河流水也显得轻快、活泼、隐约可见的山山岭岭都是一片葱绿。多么象春天呵！——我从内心里感叹着。待到列车继续南行，不仅满眼都是绿色，还有红的桃花，白的梨花成群结队地向我们招手。最壮观的要数杜鹃花了。这一种花往往不是一朵两朵地点缀在曲径幽庭，而是漫山遍野地开放着。它们杂生在野草、灌木和松林翠竹之间。风吹过，一片片或深红、或金黄、或墨绿、或雪白的花朵便在山坡上忽隐忽现，作翩翩起舞状。进入广东境地时，一些不知名的亚热带的植物便以它又厚又宽的绿叶，又高又壮的身躯出现在我们的车窗口。最多的还是一块又一块已经成熟了的甘蔗田，怪不得南国的风也是甜的！一切都告诉我：这里正是春光大好的时候。而我的身上且不说呢子大衣早已脱下，连那件中山装外套也已收进了皮箱——上身只穿一件衬衣了。此时，已经快到广州了，我急急忙忙掏出笔记本，写下了几行字：多么美好的旅行呵！我亲身领略到了祖国幅员的广大，山河景致的美好。随着飞奔的列车，我从冬天走进了春天。呵！你早，祖国的南方；呵！你好，美丽的花城……

这里也有西苑

在广州，朋友们陪我游览的第一个去处便是西苑。这里也有西苑？我有些大惊小怪了。其原因倒并不是说西苑这个词儿唯北京才能用，而是因为它勾起了我的一段萦绕在心头的联想。

广州的西苑又称盆景之家。几千种盆景各以其维妙维肖、玲珑剔透的姿态组成了一个公园，园中还有楼台水榭和饮茶的雅座。面对着盆景与花朵，我想起了一个画家——那是去年十二月，在北京的西苑饭店，我认识了专画动物、花卉装饰的安徽画家韩美林。其时，韩美林正在应中国美术家协会之请，筹备自己的一个画展。

已是深夜了，画家的经历和激情却使我不曾感到一丝一毫的寒冷。他告诉我，因为“四人帮”的诬害，他坐了好几年的牢，在狱中用手指头在膝盖上画画——不知道画破了多少条裤子！“想毁灭我的精神，想毁灭我的艺术，想毁灭我的画笔，那是办不到的！我坚信这一切都是一小撮阴谋家搞的，毛泽东思想的阳光终究会照到我的身上。到那时，我能不画画？我能不工作？我们的人民那么伟大，我们的河山如此美好！”……说到这里，画家的眼圈湿润了，泪珠一颗又一颗地滚了下来。那纯净的溢满眼眶的泪水使他的目光更加明亮而又富于感情。他终于盼到了出狱的那一天，回到家——除了空荡荡的屋子和冷冷的板凳及一层厚厚的灰尘外，他已经没有家庭了！“死神尚且被我小看过，何况失去了一个家庭？”画家想到的是：快画！多画！画社会主义土地上的每一根青苗和幼芽，画阳光下的每一寸土地与花朵。但，决不为那些“人面东西”——野心家、阴谋家画一笔一划，而宁可画那些可爱的小狗、小猫、小兔、小鹿……人们赞誉画家的风骨，说是：宁画四足动物，不画两腿畜生！是夜，画家信手挥笔，即席赠送我三幅：一是正打瞌睡的小狐狸，一是生机勃勃的猫头鹰，一是单腿而立的白仙鹤……

面对广州的西苑盆景，念及北京的西苑饭店，这难道仅仅是偶然的巧合吗？我想起：是生活本身陶冶了我们的画家，我们的画家又是多么地热爱生活！不是坚定地向往着光明的人决不敢大无畏的鞭挞黑暗。正是对生活的爱，对人民的爱，对共产主义事业的爱，促使韩美林不倦地创造着象我眼前的盆景一样美丽的、栩栩如生的艺术作品。但，韩美林又是很谦虚的，他说过：“我不过是画些小花、小草、小动物而已——我是爱它们的！”这样一种“小”，不又同盆景的“小”极为相似吗？艺术往往是小中见大，对创造艺术的人来说难道不也是如此吗？“于细微处见精神”，指的便是这个道理。

来到广州的第一个夜晚竟这样地难以入睡！是因为窗外紫荆花香沁人心脾？还是白天在西苑畅饮的新茶余味无穷？我披衣坐起，写下了一首题为《盆景》的小诗：

总有人爱吹嘘自己的大，就泉是乘风扬起的泥砂。

明明只是小小的一粒、两粒，却偏要与万仞高山攀亲家！

是你，把大化作了小，一个花盆将河山的胜景装下！

多少人在你面前留连忘返，因为，你小得真实，小得伟大……

小诗作完，竞如释重负，酣然入梦！

南海、我们的海

二月二十五日，我们乘“红卫”号客轮，远渡南海，去海南岛。

南目的气候是多变的，当客轮在三声汽笛后离开码头时，海上下起了蒙蒙的细雨。但我们没有一个人是在船舱里坐着的，全都倚着栏杆尽情地看海。海就在我们身边，海就在我们脚下，海的浪花有时还溅到我们的身上，南海离我们多近呀！

海是真正湛蓝的，如同夏日万里无云的夜空一样，蓝得发亮。那一朵朵时而高、时而低、时而远、时而近的白色的浪花便是眨着眼的星星……

海是真正辽阔的，我甚至还可笑地这样想过：天有多大，海便有多大！因为：如同远望星空一样，瞩目大海不也是无边无际的吗？所不同的是，大海几乎没有风平浪静的时候，有时潮汐过去了，水面似乎变得温顺而平静，但水底下又有多少暗礁和涌流！因此，我情不自禁地想起了我们的祖先，想起了那一只用树皮凿成的小船，想起了开拓航道的艰难，想起了昨天的船长……那是多么伟大而艰难的创业呵——当人类从陆地走向海洋的时候，当战斗者还在黑暗中徘徊的时候，当历史的航船终于砍断了风雨的缆绳，在虽是曲折却终究是走向未来的航道上前进的时候……于是，我们方能够自豪地说：南海，是我们的海！身居这南海的波涛之中，一层又一层波浪滚动在眼前，仿佛也是一部浩瀚的中国近代史，在南海里翻开了第一页。早在十六世纪中叶，葡萄牙殖民者的三桅帆船首先从南海入侵我国，窃据了澳门。一八四〇年又开始了震惊中国的“鸦片战争”。我们的客轮正好从虎门外口经过，据说，当年林则徐和关天培等将士使用过的古炮依旧还在。那累累弹痕栉风沐雨久久不肯剥落，至今还在注目的提醒着后来者：为了明天和后天，我们决不能忘记昨天！

南海的涛声在低吟着一首诗：……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次日黎明，当风浪把我们摇得似睡非睡，将醒未醒之际，不知有准喊了一声：快看日出啊！毕竟是写诗的好动感情，一时间纷纷从床上翻身坐起，奔到舱外。啊，大海的日出是多么壮观哟！当漫漫的水气渐次傲去，大海中浮沉的一点红光，在波浪的簇拥下不断扩大，刹那间，大海又用浪花的手把它托出了水面，于是它又把全部的光和热回报给大海——让每一滴水珠都载着阳光，把每一片白帆都镀上红色，使每一个旅客都感到温暖。

此时，海鸥欢腾雀跃了！它们象一群雪白的天使，唱着歌，剪开了风浪，有时竟干脆轻盈地站立在水面上，把一个没有炊烟，投有人家的大海竟也弄得如此生气勃勃！

呵！南海，我们的海……

海口雨蒙蒙

经过了不大不小的风浪的洗礼，我们在琼州海峡边缘的港口——海口市登岸了。在封建王朝，海南一向被视为“蛮荒”，而作为流刑之地。有多少谪臣逐客在天涯路上不堪回首，长吁短叹。唐朝李德裕就曾写诗道：“一去一万里，千之千不还，崖州在何处，生度鬼门关。”他还用“鸟飞犹用半年程”来形容道路的遥远及艰难，以寄托流放在天涯海角之人对故乡的思念和留恋！……

可是，眼前的海口市郊却是这样的美丽：大路两旁不是高高的椰子树，便是伸出了一把又一把芭蕉，为多少远来者挡住烈日、送去凉风的棕榈树。二月，在海南岛已是春种以后，临近夏收的季节了。因此满眼都是青翠葱茏，水稻、蔬菜正在蓬勃生长，玉米已临近收获。当年荒漠的山岗及海滩上，现在是一排排的木麻黄、小叶桉和相思树林带。田野上，到处是流着清水的渠道，以及浮水的鸭子和成群结队的水牛……就在这样一幅海南风俗画中，我们到了海口市内的一个招待所：一幢又一幢白色的平房座落在宽广的草坪上，四周是高高的椰树，院子里到处可见挺拔的青竹……经过长途跋涉，水上颠簸，来到这样一个落脚的大好去处，岂不快哉！同志们纷纷进屋小憩，主人又送来五指山茶。这种茶香的特别，较之一般的茶要更有回味，三杯下肚，尽去疲劳，无不精神焕发了！

晚饭后，我们在蒙蒙细雨中去浏览海口市容。这是一个十分古老的城市，原先的街道全是用一块块石头铺成，路边的房屋也都是古色古香的。最有意思的是，这里的人们习惯于晚上赶市，因此在蒙蒙细雨中也还有一个个帐篷下、一盏盏灯火照耀着一个个小摊子。或是火烧得通红，炸花生米的；或是卖甘蔗或香蕉的，也有农民进城做集市贸易的，在北京罕见的一些稀有药材，什么海龙、海马等，这里应有尽有！

我们一行数人当即买了一大捧香蕉和几根甘蔗，象小孩子般地大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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