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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不曾想过,苏启肯为我这个活不过二十岁的妹妹舍去十年寿命。
我这样一无是处,又是何德何能,担得起这样的厚重。
我太过震惊,整个下午都浑身僵硬,雕刻的石人一样瘫坐在床上。一直到晚膳的时候苏启再来看我,我才终于缓过神来,浑身一震,望着他过了片刻,扑在他怀中大哭。
苏启环住我肩膀,轻拍我的背,笑道:“怎么样,跟南朝那个败类人渣比起来,还是你玉树临风体贴温柔的哥哥我好吧?”
他说得调侃,我却仍是哭得说不出话来,只是点头。
实话来说,我之前从未觉得苏启的怀抱有这样亲切温馨。小时候他便一肚子坏水,长大之后更是阴谋诡计环环相扣,又有一张极富煽动性的嘴皮,能将一干臣子和全国民众都哄得团团乱转,在我心中,苏启这个兄长,是和秦敛一般的存在,凉薄并非本意,但绝对是已经训练出来的本能,从来都是清醒地算计,冷静地掌控,这样彻头彻尾亏本的付出,他本该不假思索地不屑一顾。
苏启接着道:“想想你有多么不懂事,我的安排全被你打乱了,偏偏你还是蓄意的。”
他的衣襟已经被我的眼泪染湿大片,我的嘴唇哆嗦着,苏启又接着说道:“当初是谁信誓旦旦跟我保证,如果前两计失败,万一你被秦敛处死,就会让阿寂做替身代你赴死的?”
我的哭声更大了,已经是毫无形象的嚎啕大哭,苏启大概被我罕见爆发出来的力量震慑到,拍着我背的手停了停,本来打算接着敲打我,看我的样子太过狼狈,终于还是没忍心,张了张嘴,半晌说:“别哭了。你不问问我是怎么把你从南朝偷运回来的?”
我抽噎良久,才断断续续吐出几个字:“不敢问。”
“哟,”苏启眉毛一挑,“你连自杀都玩过了,现在还会不敢问?”
我低声说:“以前那条命好歹有半条算我自己的,现在我整条命都是你的,再也不敢和以前一样惹你生气。”
“你也知道以前你是在惹我生气。”苏启嗤了一声,握着扇柄敲敲手心,似笑非笑,“那你说,以后你该怎么报答我呢?”
我擦擦眼睛,说:“自然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苏启忽然捏着扇柄勾起了我的下巴,注视着我,温柔一笑:“既然如此,妹妹你就以身相许吧。”
“……”
我本来以为苏启只是说着玩玩,没想到他竟是真的打算这样做。苏启看起来就像是早已盘算好一般,第二日他就派人挑了个良辰吉日,数日后我就以新进宠姬的身份被纳入后宫,不但住进了帝王平日起居的晨曦殿,还被他堂而皇之地免去了跪拜皇后的礼仪,所用理由十分简单,容姬腿瘫,见孤尚不跪拜,更何况皇后?
简直是将如今势单力薄的秦绣璇无视到了极点。
我在晨曦殿的日子十分清闲,便打听出了许多事情。
比如说,我的死讯传入苏国当日,父皇即遣二十万大军压境,以苏启为主将,连斩边境两城长官,头颅送入南朝皇宫,端到秦敛面前。
据说当时秦敛仍然好风度,脸色都没有变,甚至眼皮都没有眨,只是淡淡地一声吩咐,将负责前来奉送头颅的苏国使者拖下去来了个五马分尸,然后便是召集群臣,力排众议表示要御驾亲征。
再比如说,秦敛和赵佑仪的婚事终究还是没能结成。秦敛向众臣给出的缘由竟不是国事第一私情最末——而是用了最直截了当又最匪夷所思的理由,让赵佑仪彻底死心,让死而复生的我很是唏嘘了一番——他说,王后暴毙,孤甚哀痛,婚事取消。
听说这短短十二个字的时候,我正试图用勺子舀起一颗素丸子,闻言半晌停住没有动,最后“叮”地清脆一声,小勺掉在地上碎成了两半。
虽说我当初有点万念俱灰的意思,然而一心赴死的同时我也不得不承认,那时我心中不无恼恨地想,如果连我死了秦敛都无动于衷,仍要坚持红白事并行,这边葬我入倌那边还要娶着赵佑仪,那就算我再宽宏大量,也会禁不住要愤怒,我就是下了地狱做鬼也要爬上来骚扰他们。
然而现在死而复生之后再回想,就又觉得秦敛的做法未免有些颠三倒四。我既然已经死了,做这些就都没有什么用了,他再哀痛我也不会死而复生,况且他但凡还有点力气思考,就应该能想到我的暴毙一定会让虎视眈眈的苏国有了发兵的借口,赵家人能文能武还很有钱,他要对付苏国,就还是得考虑笼络赵家为妙。
为了一个引起战争的被称为祸水的苏国公主,推拒掉一门极为有利的联姻,简直将秦敛之前的努力付之东流了一半。他自摄政起还不曾做过这样头昏的事,这还是头一遭。
然而不管再怎么说,秦敛不娶赵佑仪,还是让活过来的我心中稍稍安慰了几分。
再接着,我又得知了我是以一副怎样邋遢的样子被从南朝运回了苏国。当时苏启来访南朝给我的那个装有玉陀花瓣的精致锦袋,在里面的夹层里便有一张和我几乎一模一样的人皮面具。我将那只锦袋送给阿寂,本来是觉得我既然已经决心赴死,这种东西就没什么用,还不如送给阿寂以备她的不时之需,没想到真的派上了用场。
苏启说,按照原先说好的,本来是需要阿寂做替,但我故意将阿寂嫁出宫去,摆明了就是在给他找麻烦。多亏他随机应变已惯,早早就在宫外寻觅过与我身材相合的女子,然后他又详细地描述了一遍在我死后是如何让阿寂麻烦而胆战心惊地将我替换掉,再如何费劲地运出宫,幸好因为是冬天,又十分小心地保存,我的尸身才在运抵苏国的时候得以新鲜完好尚未腐烂。
我听得完全迷茫,总觉得这等诡异的事情发生在我身上很是有种毛骨悚然之感。但听这段故事是在苏启说了那五句话之后,我的承受能力已经被他揠苗助长一样拔高不少,因此虽然觉得惊悚,但也没有迷茫很久,很快就又问苏启,他究竟是怎么把我妙手回春的。
然而对于这件事,苏启一直不肯回答。他很不客气地告诉我,这是绝密,连我都没资格过问。我只需知道,我现在确实是活生生的,真的没有死,就已经够了。
他既然不让我过问,我只好就不再问。
至于这几个月来百姓最为津津乐道的苏南两国战争,当时战争如火如荼时,赌坊中倒是无人押注。这倒是可以理解,先不要说哪家赌坊敢不要命了在打仗时期开这种带有几分卖国的赌注,就算真的开了,也真的有人在苏国押了南朝得胜,那这个人输则招人耻笑,赢则遭人迁怒群殴,指不定连走出赌坊的命都没有了。
苏启在战场上将他无所不用其极的路数使了个极致。对垒之初,两军本是互有胜负。后来苏启在听说了秦敛将婚事取消的缘由,以及南朝返回的探子禀报之后,很快就让苏姿赶制了数多跟我的脸孔一模一样的人皮面具,接着又连夜找到了数多和我身材相似的军妓和附近村镇的妓女,把面具给她们贴上,然后在开战之前把她们拉到军队最前,也不说话,只无声地把这些和我有同一张脸穿相似衣服有类似身材的女子给御驾亲征的秦敛看。
未料效果竟是异乎寻常的好。按照苏国评书先生的说法,那时候秦敛率万军凛然,本是一分内敛两分从容三分淡定四分运筹帷幄,然而这些内敛从容淡定运筹帷幄在看到那些女子后统统都消失不见,不但骤然血色顿失,甚至连身形都难以维持,如果不是及时攥住缰绳,几乎就要摔下马去。他对着苏启那边的挑衅也视而不见,只是直直盯着那些女子看,嘴唇紧抿,目光如钉如箭,像是要从她们身上看出一个窟窿一般。
于是可以想见,主帅军心一乱,南朝必败走。那一仗秦敛损士兵两万,并一员大将。
等到下一次两军兵戎相接的时候,苏启更加变态,照例领着那些女子到了阵前,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脸不红气不喘地隔空对秦敛喊瞎话:“秦敛,听说前些日子我妹妹因你自杀后,你死抱着人不肯撒手,口中还不停喃喃她没有死,疯子一样把前去入殓尸身的宫人戳成了羊肉串儿。那你猜猜看,这里面这些美人,有没有可能其中一个就是苏熙呢?”
这一次秦敛要镇定许多,眼睛虽还是盯着那些女子看,却还是很冷静,很快就淡淡地回了苏启的话:“苏熙已经死了。”
苏启笑着道:“那南朝陛下为何还要盯着这些人使劲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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