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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语流年(..)”!
那地方除了高山,烈日,枯树,荒草以外,还有祖上传下来的旧习俗,说是出殡当天女人们不给接近坟地,只有下葬三天之后,女人们才可以见见新土,哭哭旧人。
所以,年轻的女人只有抱着孩子跪在崎岖不平的山道边嘤嘤抽泣,她被几个老年女人围在当中,她们苦劝女人离开已经很久很久了,偏偏女人不肯。或是老年女人抵挡不住热天气,她们哀叹着,无奈离开。年轻女人浑身上下早已被汗水湿透,滚滚的热流依然无情的向她扑面袭来,她觉得自己完全被吞噬,不知还能强撑多久。她向山顶上瞄了几眼,除了刺眼的光亮,其余什么也没发现。突然孩子醒了,哇哇直哭,女人哄着孩子顺势挪向树荫底下。
山顶上,几个黑黢黢的汉子,挥着铁锹和锄头挖坑刨土、下棺,忙活不停。
“你说他去石头塘子干什么?他又不会那个活计……可惜白白丢了命。”有个精瘦的小伙子轻声嘀咕一句。
“你以为他想去?唉,你不知道他的棺材钱还欠着呢?”旁边有人接话:“他能去哪?他要是不去采石场,老婆孩子谁养活?”
“他老婆孩子以后咋办?”小伙子又紧追一句。
“招夫养子。”那人疑惑地扫了小伙子一眼,“关你啥事?”
“今年干的格外厉害,庄稼死了一多半,这个年头,老天要灭人啊!”另一中年男人自说自话。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没办法。”精瘦的小伙子又嘟囔出一句话。
“老天要是下大雨就好了!俺们都盼着呢!”中年男人边擦汗,边看看天,满脸愁容。
不知过了多久,女人不再抽抽搭搭,她招呼下山的男人们回去吃点便饭。男人们似乎并不领情,摆摆手各自散去。
残阳西坠,夜幕轻垂,孩子在女人的怀抱里沉沉睡下。两间茅屋被那些中午就离开的老年女人们拾掇过,里里外外显得利利索索。
天上黑影,女人放下孩子,点燃油灯,准备生火做饭。她揭开笨重的缸盖,才发现缸底只有浅浅的一指水。她扛起扁担,顺着崎岖小道赶往五里外的土井。这不是挑水的好时候,现在的水又浅又浑,回来要澄上半天功夫,根本比不上早上头一水,虽然早上的水也混着浓浓的土腥气,但是泥浆子少许多,不用明矾打过,澄一澄也是见底的。女人心里涌起阵阵心酸:男人活着的时候,心疼她,不让她碰一下扁担锄头,都是男人自个儿天天挑水,天天下地,现在男人不在了,凡事只有靠自己。想到这儿,女人不由得珠泪滚滚。
摇动辘轳放下桶,等一小会儿,再摇上来。皓洁的月光照着半桶泥浆,接连好几次,好容易才凑够两个半桶。一路摇摇晃晃,回到家里,只剩两个桶底了。
第二天,女人起个大早,紧赶慢赶等她赶到土井边上时,那里已经聚集十好几个人了。女人没言语,默默站在人群最后。此时摇上来的井水一桶比一桶浑浊。那些人挑着满桶水,一一散去,只有远离井口的小伙子怔怔望着她呆呆出神。女人刚想打水,却见精瘦的小伙子像从梦中惊醒过来似的,他迅速将自己的两桶水倒进女人的两只空桶里,不由分说,直奔女人住家的半山腰。
“水洒了!”女人嘱咐一句,紧跟在他身后。
小伙子没说话,从口袋里掏出几双筷子,分别放在两只桶里,又摘了几片蔫巴巴的树叶搁在筷子上面。一路上树叶和筷子浮在桶面上,它们不停晃荡着冉冉升起的太阳光,却没洒下一滴水,女人打心里暗暗佩服眼前这个黝黑的小伙子。
没进茅屋门,便听见孩子的哭闹声,女人跑到床边抱起孩子,小伙子转眼不见,只有两桶清水混着昨晚的泥浆水互相稀释,最终溶进彼此。
第二天早上,女人的门前放两着桶清水;第三天,第四天,……直到许多天以后,家里来了一个头发自然卷曲的老年女人,她在女人屋里院外仔细打量个遍,又盯着女人鼓鼓的胸脯和翘翘的后臀,她一本正经地问女人:“你怀娃子的时候,好生养不?”
女人点点头,瘦削的脸庞立刻通红发烫。她的回答似乎让老年女人很是满意,她把半袋子山药蛋全送给女人。
进冬时节,小伙子除了每天送水,还捎带荞麦面,几个鹅蛋大小的地瓜,橡栗和野板栗也是常有的。
女人注意过小伙子的脚,比先前男人约摸大半寸。他撕了几件原先男人的旧衣裳,在吃饭的四方桌上铺一层布,刷一层糨糊,这样一层一层糊过六层,见过半天太阳,出出风,照着鞋样,剪子绞了边,蒙上本青布面就是布鞋面子。她又从箱底拿出搓好的三股纱线,认真纳起千层底。
年底,小伙子来过屋里,给她捎来一袋玉米面,还有一大一小两块布料,小的给孩子缝罩衫,大的说要留给女人自己。
开春过完年,就到了青黄不接的时候,小伙子第三次进茅屋,这次捎来一整袋雪花白面和三张一块钱的纸币。刚开始女人惊诧不已,直到她发现小伙子粗肿的手指和深深浅浅的血口子,她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小伙子和她离去的丈夫一样,也成了采石场的工人!
小伙子告诉她,山外有人看中了他们的石头,核桃大的,鸟蛋大的有多少要多少。女人记得先前的男人也对她说过同样的话,她甚至还清晰的记得男人是因为爆破失败被活活炸死的,残缺的尸体是被人用麻袋装着搁在棺材里被人抬上山头的,麻袋里面是男人的脑袋、胳膊和一截小腿……女人不敢继续回想过去,她希望小伙子去采石场,但又希望他一辈子也不去采石场。
他们的婚期定在男人去世“周年祭日”之后,天气又恢复从前的酷热与干旱。女人缝好了新裤新褂,这些天小伙子很少来过,说是石子要得紧,采石场天天夜夜加班。
这一天闷热异常,空气又湿又腻,孩子不吃不喝,焦灼不宁,从早晨一直哭闹到中午,女人片刻也哄不住。午后,乌云压顶,遮天蔽日,女人背着孩子刚走出院墙,只听得采石场的山头“轰隆”一声巨响,接着传来撕心裂肺的喊叫声,女人们的哀嚎声,此起彼伏的狗吠声,……
一个岔了声的腔调响起:“塌方啦!……”
“活埋啊!”
“救人啊!”
女人脸如土色,哑了声音,她顺着山道一路狂奔,跌跌撞撞,奔向采石场的方向。
一道闪电劈开成团的黑云,天地间亮如白昼,“咔”的声响,豆大的雨点纷纷落下。雷电连连,瞬间雨点变成雨柱,顺势倾倒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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