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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是怕他们来烦才出院,你尽管回去住着,我替你把门。不能伤没好透就出院。凭什么要放过那人?”
明玉有苦难言,怎么跟石天冬说,打她的是她嫡亲二哥?好在石天冬走得快,很快就到停车场,停车场有出租车,石天冬放下明玉,扶着她屈身钻进去,明玉不免扯痛背部,一张脸龇牙咧嘴。石天冬看着心疼。上了车,石天冬对坐旁边的明玉道:“你背部靠着椅背痛吗?要不趴我肩上?”说着便微微侧身,将肩背朝向明玉。明玉本想不靠椅背地坐,可出租车开得横冲直撞,还没转出医院大门,她已一次次无力地被抛向椅背,无奈,只好倚上石天冬肩膀。靠近了,闻到石天冬身上一股甜甜的奶香,异常怪异,却奇异地安抚了明玉。而石天冬又是欢喜又是担忧,欢喜是因为喜欢的人终于靠近他,而担忧的是,可见明玉的背部真是受伤很重。他不敢动一下下,怕无力的明玉从他肩上滑落,又得挨痛。他尴尬地找话说:“你不如明天就放他出来,我代你揍他一顿。”前面的司机听了一笑,大约想起以前年轻时候为女朋友拔出拳头打情敌的光荣壮举。
明玉听了也不由得好笑,她虽然年轻,可心态早不年轻,石天冬的话让她感到石天冬像个大孩子。但是石天冬凭什么身份帮她打架?她只笑道:“再说。”
石天冬“哦”了一声,便噤声。心想明玉可能是顾虑到了身边的司机,不便多说。她这种人做人肯定谨慎。
明玉看着石天冬很快服从,心中咚的一下,不自禁地想到以前家中母亲吩咐什么,父亲都是“哦”一声顺从,与眼前石天冬的做法一丝不差。她很不愿意看到石天冬顺从她,就像当年父亲顺从母亲,那是畸形,那不正常。她心中不由得种下一个疙瘩。
一时,车内陷入沉寂,只有汽车底盘的发动机声回响。
坐了会儿,从车窗吹入的夜风吹得明玉遍体生寒,她轻轻吩咐:“把窗户升上吧,有点冷。”
石天冬心中挺奇怪的,他不觉得冷,反而还想叫司机开空调呢。但既然明玉那么说,他就照做,估计她身体比较弱。他看看后面有气没力坐着的明玉,忍不住道:“回医院去吧,我看你还没恢复。”
摇头需要力气,说话也需要力气,但说话所费力气似乎少一点,所以明玉选择说话:“不回。”
“医院肯定没家里舒服,人多,烦,又有股臭味,但你需要治疗。你看上去弱不禁风。”
“不回。”明玉回答得有点任性。今天她已经受够医院,出来才感觉到,医院里的她浑不是平常的她,医院里的她多愁善感,没了平日里的坚强执着杀伐果敢。今天凌晨验伤上药之后,只留下秘书陪她。秘书虽然殷勤,但劳累了半夜,沾到枕头便睡着,留她对着雪洞也似的病房发呆。明玉知道她只要哼哼秘书便会起床小心伺候,但她没出声。她只是秘书的职责,而非秘书的担心,而且她还是上司,她得保持尊严。那个时候她最需要有人听她的哼哼唧唧,陪着她同仇敌忾不管三七二十一地骂人,需要有人陪她无聊说话分散她痛觉,但没有,她只有一个人对着陌生的冰冷的环境发呆,任一颗心被深深的耻辱吞噬,她甚至都不愿流泪。今晚回家肯定也是独眠,但起码安静,睡不着的时候她可以看电视看书上网,而不是让脑海中的一幕一次次重演。医院里,她不是她。
如果她住在医院,明天太阳升起时,被动将会重演,人们可以直进直岀她的领地,她没法拒绝别人的所谓善意探望。而且其实她并不喜欢柳青的镇定理智,虽然她相信柳青肯定是为她好,她更需要看到柳青的失态,就像刚才石天冬的发怒,所以她明天也不想与柳青讨论关于苏明成的处理。她都虚弱成这样了,她不想随时戴上假面,她只想任性。在医院里,她觉得无力。这些,石天冬可会知道?当然,她也不会对他说起。
石天冬自然不会了解明玉的真实感受,他只听到明玉的任性。他只能笑笑,心里盘算着等下怎么从明玉嘴里问出打她者的有关情况,什么东西,男人的拳头是拿来打女人的吗?
出租车很快到明玉住的小区。明玉被石天冬小心扶下出租车,站到地上,一眼蓦然看到眼前熟悉景象,一时无法动弹。眼下星月当空,路灯昏黄,车还是那车,车库还是那车库,时间还是夜深人静,此情此景,与昨天挨打时候何其相似。相似到她恍惚能听见身后又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脚步声,相似到恍惚又有一阵掌风凌厉刮过,就像凌晨一次次出现在她记忆中的场景,那是她耻辱的开场。她的脑袋开始热辣辣地疼,疼得天旋地转,可睁眼闭眼都避不开眼前这一幕熟悉的场景,那她最后被扯着头发扇耳光的场景。
石天冬只觉手上的明玉越来越重,忙一把抱紧,急着道:“我送你去医院,你别硬撑,你应该就医。”他看到明玉额头细细冷汗,不再犹豫,抱起明玉走向她的车子。
“快带我离开这里,去别墅。我不要去医院,否则我翻脸。”明玉急切地只想逃离这个地方,她现在是那么虚弱,她无法停留在这个令她受到极端耻辱的地方被迫回忆,她必须逃离。
石天冬犹豫了一下,却明明白白看到明玉闭着眼睛满脸是张皇是害怕,而不是在医院门口时候她虽然满眼疲累,可眼睛镇定自若。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明玉慌乱失态,他都没时间细想,将明玉抱起,长腿一迈,便向另一边的车门走去。
明玉的车子石天冬不熟悉,再说右手揽着一个随时倒下的人,左手费好大劲才将车门打来,却觉得明玉虚弱得都站不住,他担心地问:“可以吗?我们去医院吧,听话。”
挨打一整天了,终于有个温暖强壮的怀抱让她栖身,不,应该说从小到大,今天才有温暖怀抱。明玉只记得很小时候生病发烧,到妈妈的医院打针。很多小孩子都是被他们妈妈抱着,她也想骄傲地靠进穿着医院白大褂的妈妈怀里,可是被妈妈推开,妈妈从来不曾抱过她,爸就更别说。她昨晚挨打至此,都没想谁来安慰她一下,抱抱她疼爱她,她脑子里一丝这样的念头都没有,反正从小到大生病受伤哪次不是自己挺过来,可没想到最虚弱的时候,身体和心里都最虚弱的时候,一个怀抱包容了她。她不再害怕,不再耻辱,只觉得满心的委屈。
石天冬见明玉好久不回答,担心地退开她一些怕她是不是昏迷,却看到明玉满脸的泪水。他举起拿钥匙的左手想帮忙擦拭眼泪,又想到这样不干净,一时手足无措,“你……你哪儿疼?求你,我们去医院。”
明玉听得出石天冬浓浓的关怀,即使只是这并不熟悉人的关怀,她现在也甘之若饴。她不再避忌什么,她贪恋这个怀抱,将脸埋进石天冬胸怀,放肆地流泪。石天冬这时体会到明玉的心情,抱着她让她哭个痛快。谁又是铁打的呢?明玉也不知道有什么可哭的,昨晚她都没这么哭,可现在她止不住地流泪。流泪流得痛快,无泪可流了,才被石天冬扶上车,可她还是坚持要去别墅。石天冬见她哭了后反而精神好点,只得随她。
这车子已是他第二次开,稍微熟悉。明玉先告诉石天冬一个大方向,便开始闭目养神。车子小小空间里是石天冬这个学西式糕点人的甜甜奶香,明玉这时只觉闻着舒坦。
石天冬专心致志地找到出去小区的路,又拐上主干道,才准备与明玉说话。不想,身边人却已睡着,眼角还是湿漉漉的。石天冬忍不住停到路边偷看了一会儿,有滋有味地一个人窃笑,感觉与明玉的距离前所未有的近。他喉咙痒痒的,很想唱歌,大声吼上几句,但忽然想到,明玉会不会是昏迷?伸手就去触摸明玉放在膝盖的手,还好,是温暖的。又凑近鼻子细听,呼吸均匀,稍微比他慢了一点。石天冬这才放心。
但石天冬有点不舍得将脸移开,心慌意乱地想跟着明玉呼吸的节奏慢慢呼吸,可是没一会儿胸口就闷闷地憋不住了,忙转开脸对着车窗大口呼吸,这才缓过气来。虽然石天冬知道明玉身体还虚弱的时候他不应该那么高兴,可他憋不住地想笑,想开心,只是不敢笑岀声来惊醒明玉,只好张大嘴巴对着空气做大笑状,像个默片里的疯子。
如果现在石天冬手中捏的是缰绳,胯下骑的是高头大马,那他现在不折不扣的是春风得意马蹄疾。
石天冬心里哼着小调,满面春风地将车开去众诚集团所在地。到了之后,都不用叫醒明玉,自己下来问一下集团公司门口保安,保安一看是苏总的车子,立马出来把集团公司海边宿舍区的位置详细告知,顺便看清楚石天冬的脸。
石天冬循着告知找去,虽然是黑天黑地,但并不难找,很快就看到一处集镇边缘宁静村落靠小山的方位,黯淡的月色下,山脚是四层楼高的几幢居民楼,山上是珠串般分布的十几幢别墅。石天冬看着感慨,明玉的别墅大概就在其中了,人与人之间的区别,就在山上山下,别墅公寓。他这才叫醒明玉。
明玉只睁开一只眼睛看看周围,有气无力说了句“最北最下面最小的那幢”,又闭上眼睛。人是真累了,小睡一会儿也不能恢复体力。
车子一直可以开到门口,石天冬下来,想转过去给明玉开车门,却见明玉已经一腿跨出来,手撑在车门上自己艰难地起身,满脸都是痛苦。石天冬看了心说,这人是真要强。忙上去接手。
别墅里的冰箱关着,什么吃的都没有,房间倒是干净。明玉进门坐到餐桌前,见石天冬已经走去开放式厨房烧水。她有点迟钝地看了会儿,思想斗争着,是要求石天冬开车回家呢,还是要他留在别墅守她一晚,她私下里希望石天冬留下,她极其希望有个人陪着她。她这会儿怕孤独,真怕,天黑了,她怕又像昨晚一样人虽然累得要死,可是脑袋却清醒得要死,一遍遍回放被抓起头发扇耳光的那一幕,她需要石天冬陪着。但是,这话怎么跟一个有企图心的男子说起?明玉犯难。
石天冬在厨房叮叮当当一阵操作后,拿着一只盘子好几只大大小小的杯子出来,他把盘子放到明玉面前,得意地笑道:“试试我做的西点,有点样子了吧。你慢慢吃,我把开水处理一下。”说着,拿起杯子,这杯倒到那杯,加快蒸发散热。
明玉微笑,起身去洗了手,抓起一块起司蛋糕品尝。但一口下去,奇道:“很香,但是奇怪,汤里面加点苦味清口,西点也有这种习惯吗?口感也不错。”
石天冬愣了一下,随即明白,顾不得倒水,忙道:“你嘴巴苦,不是点心苦。吃点东西早点睡,明天会好一点。我想想你还可以吃点什么,明天给你吃粥?”
明玉笑道:“不要吃粥,我需要营养,做个食荤者。”这一说,两人几乎算是认定,石天冬在别墅过夜了。但明玉别扭了一下,道:“这里出去不方便,我把车钥匙给你,对了,你什么时候回香港?请假方便吗?”
石天冬把一杯稍微冷下来的水交给明玉,开始处理自己的一杯,一边道:“你放心,我去香港不是做民工,请个假没问题,我请了三天。我不放心你,你脸色精神都很差,我还是建议你去医院。如果不去医院,等下你上去休息后,我出去睡到你车上去,有什么事,你叫我一声就行,这儿安静,听得见。”说着尝试了一下开水的热度,有点烦躁地道:“怎么还不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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