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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叶与竹枝见她睡得安沉,也不好来搅醒她。网晚膳时分,也不见她醒转,张奉御来问过一回脉,只说她再无妨碍,因风寒体乏,只管随她睡去。一时众人皆似了了一桩事,各自松弛去了。
及夜,宫禁前杏叶来瞧过一回,风灵不惯人在外间值夜,杏叶恐她半夜醒来饥渴,在外间矮榻上留了一盏夜灯,铜壶内温上热茶,又置了几样简单面点,方才回屋睡去。
风灵果真就在将近三更时分辗转不安起来,她自下半晌起昏天黑地地睡了五个时辰,此时渐渐回醒,喉咙里烧得干痛。恍惚间只觉有些细微响动,由远及近,她听力极好,即便睡梦中未能十分清醒,也能辨知是有人在走动。
“杏叶……”她嘶哑着喉咙,迷迷糊糊地低吟:“倒盏茶来。”
将将走到睡榻边的人顿下脚步,返身撩开帷幔,又出了内室,外头有铜壶与木案几轻碰出的声响,似乎生怕惊醒了她,只一声响动,便止住了。
未几,脚步进得内室,返回睡榻边,风灵干渴得狠了,紧皱起了眉头,连咽了几下,只有喉间的灼痛。
有人将她自睡榻上扶持起来,拉过被衾囫囵个儿地将她裹住,微凉的瓷器触及她干热的嘴唇,温润清冽的茶汤流过她着了火似的喉咙,她向前探了探脖子,一气儿灌下大半盏,这才长喘了口气,倚靠在身边那人的肩头。
那人随手放置了杯盏,伸臂将她整个人圈揽住。感知到一双稳实有力的手臂,风灵方知端茶来喂她的,并非杏叶。她倏地清醒过来,睁眼望去,一侧脸,便迎上了火烫的唇,急切热烈地落在她的额间、眉眼、脖颈,曾教她深抑着的思念的气息,铺天盖地而来。
“阿延……”风灵嗫嚅出这么一句,眼泪便夺眶而出,如线如珠,滚滚不绝。
那嘴唇果决地堵住了她的口,连同她微咸的眼泪一同搅缠在一处,风灵仰起脸,从被衾中挣出手臂,环住他的脖子,竭力迎合向他,一面流着泪,一面将他的叹息一点点吞下肚。
拂耽延在自己的气喘变得更加急乱之前,便敛起了气息,微微往后撤去。可风灵却贪恋着不肯放开,身子紧偎贴着他的胸膛,轻咬住他的下唇,厮磨不舍。
“莫再动了。”昏黑中风灵看不清他的脸,看不到他此刻脸上的隐忍和尴尬,却能听出他的声音因极力克制而微颤不稳。
风灵会意,额头抵着他的肩窝,红着脸,缓缓地整理着自己的呼吸。内室沉静了片刻,才听得风灵哑着嗓子问道:“你如何进得来?值夜的佽飞不问?”
拂耽延挪了挪身子,好使她调整个舒适的坐姿,又将她的手臂重裹进被衾:“凌波殿又不是皇城高墙,想进来也非难事。如今我已重归玄甲营统兵,不必在左右侯卫营中充作佽飞。”
风灵扯起唇角,扬起一个“我便知道”的笑容:“圣人岂会容你在左右侯卫闲散着。”
拂耽延不理会,只追着问她白日里击鞠坠马的事。
风灵有意轻描淡写地讲了一遍,临了探身往睡榻内侧摸出那枚铁质小刺球予拂耽延瞧:“就是这物件在马鞍下作祟,扎进马的皮肉内,教马失控。还有,不知何人击打出的藤球,那劲道之狠,竟不似寻常击鞠,倒像是刻意照着脑袋击来。”
拂耽延接过铁刺球,托在手掌心里凑近了细观了一回,亦不知为何物,他将铁刺球收在蹀躞带下悬着的囊袋中:“这物件像是特意打造的,明日我命人送回怀远坊,好教家下在城内四处铁铺探听,或能知是什么人打造。”
他重重地叹一声,扶起倚在他怀中的风灵,郑重道:“你怎就不肯敛敛这莽撞的性子,贺鲁邀圣人下场比试,多的是将士武人能替圣人下场,你原就着了寒,何故非得出这一头?”
黯淡的夜灯映出他因着紧深拧在一处的眉头,密长的睫毛低垂轻覆住深目,一侧面庞隐在阴影中,显出英挺的鼻梁,和下巴饱满坚实的线条,风灵望得入神,忍不住从被衾中伸出手去轻抚他的面颊。
拂耽延一把捉住她的手,按在心口:“你几时能正正经经地应了我,再不贸然出头?”
“你既与英华夫人同出于蔡国公府,你的弓马兵法又得她开蒙,总该见过英华夫人所出的那位汝南公主罢?”风灵的眼眶尚因方才的哭泣红肿着,现下却嘻嘻一笑,不应他话,反倒凑近灯火,岔开话哑声问道:“你瞧我的样貌,果真与那位早夭的公主相像?”
拂耽延语噎,迟疑了许久,点头回她:“汝南公主养在宫闱,不曾得见,只是你的样貌神韵……”他借着昏黄不明的烛火,细细地揣摩她的眉眼唇角,“像极了英华夫人。我原忧心圣人将你视作英华夫人,竟不曾想他却是……”
“圣人待我厚重,不拘宫礼,处处体谅,犹如慈父,这些日子来看,他果然是将我当做了那位公主,以补他未尽的慈爱。”风灵幽幽长叹:“只是,寒微如我这样的商家人,唯恐担不起。能得圣人善待如此,我亦无以为报,惟有微不足道之处挺身略挡一二罢了,此方能全了往来之道。”
她对于往来均等的执着,拂耽延领教过数次,当下无言以对,只侧头轻轻磨擦着她顶头的丝。
风灵深知目下相见不易,腻了一会子,便收敛起缱绻之态,从拂耽延胸膛前坐起身,将自到了长安后的事细细予他道明。
如何在西市与焉耆王女玉勒图孜偶逢重见,如何藉着玉勒图孜打探他在兵部羁押的消息,如何借了玄奘法师的便利寻到未生阿满婆母子,自阿满婆那儿获知柳奭父子阴私地里的所作所为,又是如何苦劝了阿满婆举证告柳奭父子,却因此害累阿满婆母子失了性命,更是引得柳爽当街追截自己。
拂耽延的拳头直握得指节白,青筋暴起。他羁押兵部那会儿,曾将西疆诸事从头至尾,细枝末节皆清理过,越想蹊跷越大,每每至关键之时,总是忽断了头绪,似乎真相便在眼前,却隔了一层窗纱,奈何这层窗纱难触及,实情便缥缈在其后。
风灵这番话乍然捅破了窗纱,拂耽延渐渐明朗,所有他曾究其底里,苦思不得的事俱连通了起来,一桩桩地在他脑中回闪,使得他豁然彻悟,悲愤交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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