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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秒记住【xiaoyanwenxue.com】精彩无弹窗免费!凌晨四点,阴曹地府,在阎罗殿前的青石板上,牛头马面跪下向阎王报告:
“大王,一个叫孙伏明的,两天来鸣冤叫屈,声音悲壮凄凉,简直不忍听闻。是捉来,还是放了?”
“放了?猫哭耗子假慈悲。你们什么样的惨案没见过?有毁于病魔之手的,有车毁人亡的,烧死摔死的,天道注定,断无生还之理。老百姓常说:祸害千年在,好人命不长。阴阳两界生死轮回制度不改革不顺乎民心。如果他冤气冲天,从他开始也行。他有什么冤屈,说来大家听听。”
长着两只牛角的蓝皮肤鬼卒说:
“他本来是教师,在改革的大潮中,遭到同事的倾轧,遭到上司的暗算,下岗了。”
白马市实行定编定岗的教师人事制度改革。孙伏明所在的南山小学有十三名在编在岗教师。核定的编制数十一,岗位设置是六名语文教师和五名数学教师。这就意味着有两名教师下岗。
由于是同一岗位比得分高低,从理论上讲,只有得分在前五名的铁定上岗。如果运气好,得分垫底也有上岗的机会,比如只有五个人申报数学岗位。在改革的浪潮中,谁会拍死在沙滩上,谁会勇立潮头,那就看你的本事加一点点运气。
推火车教导主任刘子天得分第二名。他教了一辈子数学。这次申报语文岗位,固然跟王校长的授意有关,根本原因是他从骨子里把教语文的孙伏明惦记上了,做梦都想踩他一脚。
推火车主任的荣誉说起来是孙伏明帮他争取的。八年前,清理食堂账后,酒足饭饱,四个人聚在一起搓麻将。刘子天是个输不起一粒芝麻的人。他把发的一百元辛劳费输了一半后,就咋咋呼呼,捶桌子骂娘。不是抱怨上家卡死了,就是责怪下家没有尽到管方的责任。嘴里牢骚不断,手里玩起乾坤大挪移,使出推火车的平生绝学。打过麻将的人都晓得推火车是怎么回事。无非是推来好牌,推走乱牌。有了火车的威力,他自然和得几颗牙齿会笑掉。最后他的笑声僵住了,是因为火车出了轨,是因为孙伏明把他推火车的右手抓住。那手里正有掉包来的四张好牌。就从这天起,刘子天被全镇教师尊称为推火车主任。
南山小学改革的结果是:第一轮语文岗位中孙伏明下岗,数学岗位中毛成俊下岗;第二轮调剂,毛成俊被分配到本镇最偏僻的五界场小学。孙伏明本来是调剂对象,黄局长一个电话就把他搞成下岗对象。
毛成俊的妻子颜梅读师范时,黄局长是校长。因为考试舞弊的事,他在帮她顺利毕业的同时顺便把她“玩”了。得知丈夫下岗,她跟他打了电话。他车转身跟黄金镇中心学校校长在电话中聊起来。他先问改革的情况,最后轻描淡写地说:
“南山小学的毛成俊是市里领导跟我打了招呼的。这次调剂看能不能考虑考虑,要多费你的心。”
调剂,就是把部分下岗教师调剂到偏远缺编的学校。这件事暂时是保密的,由领导掌握。一会儿,那边的电话打过来了:
“我跟您汇报:我镇已修改调剂方案,调剂名单有他,分配在五界场小学。”
“别人不会有意见吧?如果因为他影响大局,那就算了。”
“绝对没有。缺编的学校以前数学老师带双班,都缺数学老师。我镇第一轮下岗的数学老师都调剂了。”
局长眉飞色舞:
“胡主任,搞得好。你想调到局里的事,我会考虑的。”
“这算什么冤屈?他得分名列前茅,谁想整他都无济于事。再说这些婆婆妈妈的,有你们好看。”
马面吓得把摆动的尾巴夹紧,小心翼翼地报告:
“您教训的是。他下岗后,跟人合伙养猪,碰到非洲猪瘟,几百头猪都被扑杀。他亏得倾家荡产。为了还贷款,他跑到一个煤矿打工。”
“只因一着错,便为人下人。炒股炒房的,有赚得盆满钵满的,有亏得跳楼的。没有过不去的坎,没有翻不过的山,这点痛算什么?没有一个人是笑着来到这个世界的,都是来受磨难的。生死轮回,阴阳世界自有天道。你们两个人是成心搅局的吧?来人啊,掌嘴!”
坐在阎王爷左边的判官跟他耳语:“这两个人办事一向干练,并不糊涂,听他们讲完再罚不迟。”他转过脸对两个人说,“你们拣重点说,说不到点子上,小心你们的脑袋。”
牛头马面吓得战战兢兢,你看我,我看你。牛头横下心,赶忙说下去,边说边擦汗:
“孙伏明是救落水儿童濒临死亡,气若游丝。他不断气是想见儿子最后一面,听到他的声音。可他的爱人坚持不告诉儿子,理由是怕耽误孩子的学习。她也不想去,说是丈夫把他的心伤透了。她昨天还跟情人鬼混。再说孙伏明死了,那个残疾儿童一辈子就将活在愧疚和阴影之中。”
孙伏明从大山深处的煤矿来到火车站,准备乘坐凌晨六点的车。他在附近找到一家收费低廉的旅社。他脱下外套,打开电视看起来。三年来他窝在煤洞里,累死累活。那个鬼不生蛋的地方连电视都没有,要不是手机,真成了外星人。他看了不到三分钟,就有人敲门。他有些疑惑,明明服务员开了房门,提来开水,怎么又来了。他把门打开,一个打扮妖冶的中年女人进来了,二话不说,坐到床上去了。他吓了一跳,脑子还没有转过弯,又有一个戴着墨镜的壮汉冲了进来,拿着手机拍照。他中了仙人跳的圈套。那个壮汉劈胸揪住孙伏明的衣服,打了两嘴巴,大声嚷嚷,唾沫星子喷了对方一脸:
“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连我的女人也敢玩,信不信我废了你。你是不是找死?”
孙伏明浑身长嘴也说不清了,成了砧板上的鱼肉。眼下只有折财免灾了。他把钱夹子掏空了,五千多块钱打了水漂,差不多是他半个月工资,你说心疼不心疼?他非常郁闷,下楼到护城河边消愁解闷。他低着头,踢着路上的落叶,心里乱七八糟。突然他听到身后传来“救命啊!”的尖叫声,是一个玩滑滑板的小男孩冲到河里去了。他跑到落水处,连衣服也没有脱,就从三米多高的地方跳了下去……
一时间,阎罗大殿议论纷纷,争吵不休。阎王与身边的判官低声交谈几句,然后一拍惊堂木,说:
“你们带还魂水去。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让他余生拥有超强透视的本领,这项本领只能用来行善积德。超强透视的功能由牛头掌控,该用才用,慎之又慎。他在阳间是改革的牺牲品,在阴间能否成为改革的宠儿,我们拭目以待。你们快去!”
凌晨两点,白马市北站,一个孤独的身影,一口陈旧平凡的皮箱。孙伏明走出站台看着其他乘客坐私家车离去,他朝一辆的士走去。
今夜星光灿烂,天空悠远而沉静。他在车上给妻子胡小菊打电话,担心半夜敲门又要挨骂,电话关机。他不由得想起把后备车厢里的空处塞得满满当当的皮箱子。箱子里有一套上千元的深色女士西服。结婚这么多年,这是送的最贵重的礼物。妻子是保险营销员,穿这套西服出去展业是何等风光体面,想起来就激动。
下了车,站在公路边上向自己的独门小院张望。他看到从房间的窗户射出柔和的灯光。温暖的灯光吸引着他,被硕大的箱子磕磕绊绊也觉得轻松。妻子可能会捶着他的胸膛嗔骂:“我还以为你死在外头不回来了呢。”从监狱里出来后又离家三年,大部分时间窝在煤矿的井下,对妻儿老小是满满的愧疚。
他疑惑:为什么半夜三更点着灯睡觉?他在心里默念口诀,念完之后,就看到了房屋内部的情形。他想起在阴森肃杀的鬼门关奈何桥上,两个青面獠牙的鬼卒挟持他往回走,长牛角的鬼卒打开一瓶净水,从头顶浇下去。浇水的同时口授一串莫名其妙的口诀,再三叮嘱不许告诉任何人,否则有杀身之祸。他出院之后试着默念口诀,帮助警察轻而易举地抓住玩仙人跳的歹徒。现在妻子和毛成俊并肩坐在床头,她把头靠在他的肩上说:
“他能跟你比?我的小白脸。听说挖煤的屙的尿都是黑的。他要做英雄,白天是白死的。明明说要断气了,又活了。我怎么摊上这样的废物,死的心都有。”
“不是还有我嘛?好啦,撤退,回家。”窸窸窣窣穿衣服起床。
这个野男人出门后迫不及待地叼起一支烟。曾经的邋遢鬼变得人模狗样。就是这个混蛋,在教师人事制度改革中得分垫底,却在妻子情人的庇佑下取代孙伏明上岗。他头发倒竖,手中的箱子站立不稳,无声地趴在地上。这五年来他所经受的屈辱、辛酸、血泪都与这个男人有关。他居然跟他戴了绿帽子,在他淌血的胸口再捅上一刀!天地轰然爆响气血冲顶一时间天旋地转。整个天地只剩一个人,一口皮箱,一口怒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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