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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山西耸,洱海东卧,大理府山水旖旎,独占天地灵秀。府城外有个不大的茶肆,在这茶马古道上确也是个南来北往交通消息的好地方。
此刻年节刚过,并无商旅,茶肆内坐着四个人,一个年过四旬的中年男子带着个十来岁的孩子坐一桌,脚边放着一只笼子,不知内装何物。想来是茶肆的熟客,店小二十分殷勤地招呼他们,那名中年男子也不多罗唆,打赏了一块银子就打发走了小二。
靠窗坐着一男一女两人正在品茗说话,似有所争。店小二阿鹏见惯了游人商客,一看这二人,男的气宇轩昂,女的英丽爽朗,估计是小夫妻俩初到此地来游山玩水的,便上前搭话,主动说起这大理风物。
那名男子饶有兴趣地听着,间或还询问一二,那名女子却有些不耐烦,打断了小二的介绍问道,“我问你,这大理城中可是住着不少汉人?年近五旬的汉人有多少?”
“星雨。”那名男子拦下话茬,“你也太性急了,哪有你这般寻人的?”那名女子正欲分辨,却见店小二微微一愣,转而笑道,“原来你们夫妻二人是来找人的,问我可就对了。”
一听这话,那名女子脸顿时就红了,那名男子却神色如常,微微笑道,“小二哥误会了,这位是舍妹。我兄妹二人是来此游玩的,顺带探访一下故人,不过不知故人现住何处,不知小二哥可否相助?”
“客官请讲。”
“二十多年前,在下一位长辈从江南迁往此地,姓魏……”
这话一出,只见那中年男子眼中精光一闪,转头看向兄妹二人,那位兄长继续道,“目下已是一位年近五旬的老者,他饱读诗书,素喜礼佛、种花,不知城中汉人可有这样一个人?”
哈哈哈,店小二大笑起来,“客官你要说他有旁的爱好说不定还好找一些,在咱们大理,是人人喜佛法,家家爱种花,这可不算什么,二十多年前迁来的,如今年近五旬的汉人还真没有。”
那名男子有些失望,“既是如此,许是不在这里。”转头看向身边女子,“听小二哥说这大理的‘风、花、雪、月’煞是美妙,我们便也去见识见识如何?”
“好!”那名女子爽快答应,可是奇怪得是,从头到尾也没听她唤那男子一声“大哥”。这二人正是逊炜和星雨。一年多的功夫,两人几乎踏遍半个南疆,初时还避开官道,渐渐地发现朝廷似乎已无意追捕,便公开露面,不过逊炜对外只称做兄妹,星雨也不否认也不应承,就这么含糊着。同行了一段时日,星雨察觉逊炜对于风土人情犹为关心,还打趣他可是要终老此地,后来终于发现他是要找个人。“要找何人?”星雨问了他几回也没问出答案,又见他总是一副落落寡欢的模样,心中越加烦闷,故而每到一处,她也无心游玩,逢人便问,逊炜见她这样,也是无法。
“两人正说着,却听见身后中年男子那桌传来一声惊呼,紧接着就听见飞鸟振翅,有人忙乱扑打的声音。二人回头一看,想是那孩子顽皮,偷看笼中物,不当心把里头的鸟给放出来了,这会儿那个中年男子和孩子都慌乱地追赶着,又怕伤着,又怕跑了,似是十分紧张,那店小二见状也帮着他们一起围捕。
逊炜仔细一看不过是几只宛鹑,虽说南蛮之地不常见到,但也属寻常禽鸟。这时几只宛鹑飞到他们这一桌,那个孩子一把扑上来,不料却扑了个空,逊炜伸手扶了一把,那孩子撞到他身上,跌了个满怀。逊炜还未说话,那孩子先大哭起来,“仙鸟跑了,刀召朗一定饶不了我。”
逊炜在南疆这许多时日,知道这里宗族甚多,刀姓乃摆夷贵族姓氏,召朗也非等闲称谓。原来洪熙十四年云南初定,朝廷不改前朝官制,设“云南都司”总领辖下六府郡的“宣慰司”,其中麓川平缅宣慰司是由思伦法执掌。建安元年,思伦法卒,麓川内乱,摆夷族自立于孟连。永逸四年朝廷增设“孟连长官司”隶于云南都司,赐摆夷族头人以“刀”姓,命第八代孙“刀派送”为官,摆夷人时称宣慰使为召片领。因孟连长官司领地广阔,远甚前朝。召片领便把全境划分为若干“勐”和“根”,分与宗族、家臣辖之,称为“召朗”、“召根”。这些人对领主上的一切握有生杀大权,比起藩王有过之而无不及。不过,永逸后期实施了“改土归流”、“府卫参设”等制,将原先由各宗族担任官吏的“土官”全部换成朝廷正式委派的外地“流官”,同时又在这些地方设置“卫”,将军政分开。宣德元年,云南六府郡已全部被流官所掌握。不过这只是在一方军政上如此,宗族内依然是以召片领、召朗、召根为尊的。此刻听到这个孩子这么说,逊炜明白他的恐惧,只是心中有那么一点奇怪,孟连离此千里之外,瞧这二人的打扮倒不象是去千里跋涉。
逊炜见他哭得可怜,有心相助。当下腾空而起,左右开弓,手到擒来,片刻功夫便将漏网的几只鸟儿捉住,递还给那孩子,那中年男子是千恩万谢。询问逊炜来历,意图报答。
逊炜见他甚通汉礼,估计他不是召朗身边比较亲近的人,就是与汉人通商已久,当下略一沉吟微笑着说,“在下姓闻,江宁府人士,报答倒不必了,不过在下好奇,这鸟平常得很,怎么说是仙鸟呢?”
那中年男子小心翼翼收好宛鹑后说,“这鸟本是平常,不过是我家主人用上等药材喂养所成,是我家大小姐治病所用的救命仙丹。”
哦?逊炜眉峰一挑,似很怀疑,那中年男子便解释道,“我家大小姐天生弱疾,看遍中原名医,普通药石都嫌猛烈,只能将党参、山药、杜仲、枸杞、白芨等药喂养宛鹑,再以宛鹑炖汤饮用才可,今日赶着捉来便是要送进城的。”
逊炜听闻心中不觉一动,暗暗打量了一番那个中年男子。突然问道,“你家主人便住在城中?”那人点头,又提谢字,说那孩子对大理风物极熟,可做向导。逊炜笑着婉拒,答道“急于寻人,明日游过洱海便赴孟连了”。那人也不再客气,带着那孩子匆匆离去。
逊炜看着那两人远去背影,嘴角漾起一抹笑意。
星雨随后结了帐,待走出了茶肆后问道,“奇了,你不是说不着急寻人嘛?怎地……”
逊炜嘴角微抿,意味深长道,“原本是不着急的,如今就更不着急了,只不过……”想想似又觉好笑一般,只顾笑着停住不言。
星雨做事向来雷厉风行,最按耐不住性子看别人卖关子,尤其是逊炜,他一表现出这样从容淡定的做派,她就觉得自己与他隔得甚远,很难通达到他的心里,逊炜这样仿佛就是不愿与她细说,当下便恼道,“哎,要说就痛快说出来,不想说就别露一点痕迹!”
逊炜看看她,歉然一笑,“星雨,对不住,忘记你了。其实告诉你也无妨的,只是从前我没有什么把握,不想多说。如今到是有几分确信了。”说着拉着星雨走向一边,指着大理城门说,“我要找的人其实是我的五舅,当年他也是看淡世情才隐去他乡,这些年来一直没有音讯,目下我估计他就在附近。至少刚才那个中年汉子认识他。”
“啊?为什么?”星雨诧异于这个结果,更加诧异于逊炜的判断。
“方才那人虽是摆夷人打扮,看来却甚通汉学,说了一个药材养鸟治病的故事,药材说得半分不差。别看他说得容易,可是真正要把鸟养好了,却是很不易的。必定要精通《内典》的人才可,试想就算摆夷族头人钦慕汉学,也未必有此能耐,何况一个普通的摆夷族人呢?所以我猜测替他养鸟的必定是个饱读诗书、擅长歧黄的汉人。我五舅便是这样一个人。”
“单凭这个?”星雨失笑道,“读书人多少都会一点歧黄之术,就算他们请了个汉人,怎么知道就是你舅舅呢?”
“当然不是凭这个。关键是当我向小二打听时,刚说了个姓氏,我留意到那人顿时就回过头来看着我们,你说他要是什么都不知道,何必这样呢?可是我瞧着他似乎只想打探咱们的来历,于是我才故意和他说我即将要走,这样便可令他们放心,过后咱们才好伺机打探啊。”
“也有几分道理,不过……”星雨还在揣摩。逊炜却看着远山岫云变幻无端出神,“这里真是世外桃源,也只有这样的天地精华才能产出如此美玉,若是……”说着突然停住,念及此处只觉心中一阵酸涩。
星雨见状知道他必是触动愁肠,心下一阵黯然,正想着说什么转开话题,却见逊炜蓦地面色大变,浑身上下翻找,似丢了什么。“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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