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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 盗玉瓶凤姐失算计 借银钗探春思远行(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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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自提亲事后,黛玉之病一日重似一日,所进汤药尽皆吐出,反徒增一番辛苦。阖府这时多半都听说了北静王求婚之事,无不罕异,有说宝玉有情有义,竟胆敢闯进王府抗婚,只怕惹下祸根的;有替他两个惋惜,说“好好一对玉人儿,竟这样被拆散了”的;也有趁心如愿,借机散播流言,惹事生非的,这也不消说他。如今只说凤姐因连日操劳,又犯了旧疾,身下淋漓不止;便连贾母身上也不大好,日间每每思睡,夜里偏又多梦,一夜醒来几次,太医每日来往诊治,只不见效;王夫人自从梦见元春后,亦是坐卧不宁,又不敢对别人讲出,只在佛前告诉,说是若能保得元春平安回来,自愿吃长斋,捐庙散经,点长明灯孝敬佛祖。

这日刚吃了饭,贾母觉的心里发闷,正想着寻些什么消遣,破闷行食,恰有水月庵的姑子净虚带着智通来府里请安,觑看颜色,打探虚实。贾母正想寻人说话,见他二人来了,倒也喜欢,便歪在黑漆描金靠背椅上道:“你们来的正好,我们二太太才说要从此敬佛,吃长斋,你们既来的巧,且与我们讲些因果来听听,也叫我们时常心中念着佛祖,积些缘法。”净虚便先说道:“老菩萨原是极通的,这些年来行善积德,礼经拜佛,那佛经掌故只怕比我们还熟透,且又见多识广,解的通。叫咱们可说些什么好呢?”贾母笑道:“那能呢?都说佛法无边,我能知道多少?九牛一毛罢了。”净虚道:“虽说如此,咱们修了一辈子佛,也终是俗人俗身,论缘法,却未必通的过老菩萨。”贾母只道:“这说的过了,过了。你且随意讲几个来听听。”

净虚便命智通讲来,说:“讲的好,老菩萨喜欢了,师父赏你;讲的不好,回去且要罚背经书呢。”智通道:“既然老菩萨如此虔诚,我就讲个尸毗王割肉买鸽的故事吧。”贾母道:“这个却是听过了。”智通又道:“那便说个九色鹿王拯救溺人的故事。”贾母道:“这个也听过。”智通想想又道:“那便说个摩诃萨太子舍身饲虎的故事。”贾母仍说听过了。智通又故意说了“五百强盗成佛”、“须者提太子割肉事亲复国”、“善事太子入海求珠”等几个浅显熟惯的佛经故事,果然贾母都说听过了,智通便叹道:“我就说老菩萨普天下再没有不知道的故事,寻常往别的人家讲经说法,谁家不是听一个赞一个?就只在老菩萨这里,竟没什么新鲜的,可难为死我了,这那里是讲佛法,分明是考举,我若能唬的过老菩萨,我也不用讲经宣卷,竟去考试作官了。晚上这顿罚经,竟是逃不掉的呢。”嘲笑一回,这方又说了一个“佛图澄听铃音辨吉凶”的故事。

王夫人、凤姐、李纨等也都坐在旁边听他讲法。便听那姑子说道:“原来深山里有一座九级佛塔,塔铃垂檐,随风作响,有位高僧佛图澄,最擅长从铃音中分辨祸福吉凶,人们便常求他听铃,以便趋吉避凶,预知生死。某年某日,有位赵太子石宣,想要谋害亲弟弟秦公韬,弑父举事,又怕计不得逞,便故意先去拜访佛图澄,想试试深浅。又不好说明来意,恰听得塔上一铃独鸣,便问道:‘大和尚素识铃音,究竟主何预兆?’那佛图澄慧眼佛心,早猜到他来意,却故意不说破,只答道:‘乃是胡子洛度四字。’石宣唬了一跳,连忙又问:‘什么叫作胡子洛度?’说着,恰便石宣之弟秦公韬徐步进来,佛图澄便盯着韬的脸只管凝视。韬自然觉的诧异,问其缘故,佛图澄答:‘公身上有血腥味,恐近日有不吉之事’……”

说到这里,宝玉、探春两个走来请安,贾母拉着问了几句话,又向姑子道:“这故事杀气太重,倒还是说些平和通畅的来听听就好了。”王夫人早变了色,闻言也忙道:“正是,刚吃过饭,且别说这些血咕溜拉的不吉利。”

净虚察言观色,早猜到贾母心思,又见宝玉进来,知道他们这些公子哥儿多半喜听香艳故事,便得了一个主意,忙阻住智通,笑道:“这倒是我来讲一个孔雀王的故事吧。”因说,“从前有个孔雀王,有五百个妻子,他却独恋着一只青雀,把五百个妻子都抛弃了,就只想得到这青雀的欢心。因这青雀喜欢喝甘露,吃蜜果,那孔雀王就每天早晨亲自往深山里采露水蜜果,回来奉养这青雀,好哄他高兴。”

宝玉向来不好听经说道,本意只想请了安略坐片刻就走的,听了这几句,却是心里一动,暗想:甘露,蜜果,倒好像在那里听过的一样。便坐住了,脱口问道:“这孔雀王这般痴心,倒不知那青雀拿什么来还他?”那老尼一愣,道:“这个佛经里倒没有说的,想来那孔雀王这般迷恋青雀,自然是因那青雀有其特别的好处,或者两个有夙世因缘也说不定。”贾母道:“且别理这个,只往下说吧。”

净虚遂道:“却说这国的王后得了一病,百药不医,是夜却做了一个梦,醒来便与国王说:有仙人告诉我,只要吃了孔雀王的肉,我的病就会好。于是国王悬赏求药,说谁若抓到了孔雀王,不仅赏银万两,还把公主许他为妻。有个常在山里走动的猎人听见了,他从前原得过孔雀王的搭救,知道他每早要替青雀采食蜜果,便想了一个主意,把自己浑身涂了蜜糖躺在地上诱那孔雀王走近。果然孔雀王中计,被这猎人捉住。孔雀王情知被猎人出卖,只得同他商量:你如果放了我,我告诉你一个地方,那里有座金山。猎人不信,说我放了你,金山又没有却怎么办?国王的赏赐可是写的分明。遂把孔雀王献给了国王。”

宝玉听到此,顿足道:“这猎人忘恩负义,着实可杀。”贾母与王夫人也各自出神。凤姐催促道:“不知那孔雀王医好了王后不曾?”老尼继续道:“那孔雀王见了国王,便又谋之于王,说:你不要杀我,我只要对着一碗水念咒,就可以让王后康复。国王听了,果然命人拿来一碗水,孔雀王对着念了几句咒,拿水给王后喝了,王后本来病的连身子也抬不起,喝了水,立刻就下地走动了,出脱的比病前更加光彩夺目。国王自然高兴,要重赏孔雀,封他做宫中御医。”贾母点头道:“这国王倒有个正经主意。”老尼笑笑,继续道:“孔雀王说:大王且不急赏赐,这算什么,我如果对着湖水念咒,湖里的水便有了仙气药性,可医百病。国王更加高兴,便把孔雀带到了湖边。孔雀跳到湖里作了法,百姓饮了湖水,瞎的也看见光了,聋的也听见声了,哑的唱起歌来,瘸的跳起舞,就跟过节一样。孔雀王见灾难已满,便飞到枝头对国王说:您可知道这世上有三个蠢人?”说到这里,故意打住。

贾母正听的起劲,忙问:“那三个蠢人?”净虚笑道:“老菩萨同国王问的竟是一样。那孔雀王便答道:第一个是我自己。我有五百个妻子,却只爱青雀一个,每天早早晚晚跑来跑去替他采果觅露,就像差役一样,还差点丢了性命,自然是第一个蠢人。”宝玉打断道:“此言差矣,此乃痴情,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本是天地间最珍贵难得的,所谓择善而固执,怎能称之为蠢?”探春忙道:“且别打岔,听他说完。”老尼又道:“第二个蠢人是猎人,他背信弃义,以假当真,拒绝我许他的整座金山,却贪图万两黄金,还不是一个蠢货吗?”宝玉道:“以假当真,因小失大,也确可称之为蠢。倒不知这第三个蠢人是谁?”老尼笑道:“国王也是这样说,竟跟哥儿想的一模一样。只听那孔雀王说:‘第三个就是国王您了,我有这样法力,你怎么竟能轻易放了我呢?’说罢,孔雀王拍拍翅膀,转眼就不见了。”

讲毕,众人都道好听。贾母笑道:“这世上又贪心又固执的人原多着,依孔雀王说的,我们这屋子里坐的,也都是几个又不知足、又不识货、丢了西瓜捡芝麻的蠢货罢了。”说的人都笑起来,姑子自然又是满口奉承不已。凤姐笑道:“我虽不信这些报应因果,说不的,倒要替我们姐儿行行善,捐点香油,烦师父闲了也在观音菩萨、弥勒佛、二郎神面前常替我们姐儿祝祷祝祷。”智通道:“奶奶若求平安,心中只默念大慈大悲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可也,我可帮奶奶在佛前求一串佛珠,念一句拨一粒珠子,每天念三遍经,缘法自然生。倒不必拜二郎神、弥勒佛的。”凤姐笑道:“都说到那个山头拜那座庙,我却不知道将来我们姐儿都要经过那些山头那些庙,那些庙里面又是那些佛爷主事儿,依我说倒是早早送了礼,混个人情熟络的好,横竖礼多人不怪,有人情比没人情好。免的真要求到的时候,‘临时抱佛脚’,只怕不应急儿。”说的众人都笑了。

两姑子又奉承不已,直说的天垂宝像,地涌金莲。宝玉渐听不入耳,遂告辞了出去,凤姐儿妯娌姐妹几个也都散了,惟有贾母和王夫人两个仍坐在那里听姑子讲经。

正说的热闹,忽然二门上小厮一叠声报进来,说是内相夏公公来了,贾母吃了一惊,唬的抖衣乱颤,忙忙更衣出迎。贾赦、贾政、贾珍、贾琏等皆出仪门外等候。

只见那夏守忠坐着四人轿子,后边羽林军执缨枪列队跟随,一路喝道而来,贾赦等忙接上前请安,羽林军在仪门外停住,夏太监仍不停轿,径命抬进中堂来,方喊停下,扶了小太监的肩下来。贾赦等只得跟从进来,见那夏太监一身素服,面色凝重,都不知发生何等大事,皆战战兢兢,且请入大厅,不及看茶,且跪下听旨。夏太监却又一手一个扶起赦、政二人,且道:“国丈爷请起,老奴非来传旨,乃是报信来的:皇上銮驾日内便要回京,娘娘的棺椁也随后就至,所以特来报与尊府知道,以便准备迎灵之仪。”

贾政听了,几欲昏厥,只疑听错,浑身震颤,不能说话。贾赦施礼问道:“公公请说的明白些,什么棺椁、迎灵,下官愚钝,一时不能明白。”夏守忠叹道:“我也是听探子八百里传报,原来娘娘在京时已经怀有龙种,月前随驾狩猎,不慎堕马,竟然一病而殁。皇上伤心不已,无心围猎,因而提前起驾回京。娘娘的棺椁随后回来。特来告知府上早做准备,免的届时筹措不及。”因细细告诉,说是元妃许是怀孕日子尚浅,行前竟未及诊出,及到了铁网山,连日马上颠簸,饮食不便,虽觉呕心胸闷,百般不适,却只当车马劳顿所致,只勉力支持,既不肯宣太医问诊,亦不肯教圣上劳心。那日随驾出猎,皇上一箭射中兔子,御前侍卫倒提了来报喜,元妃想是闻到血腥气作呕,忽然身子一偏堕下马来,偏偏靴子踏在蹬上未能脱出,那马受了惊,竟载着他一阵狂奔,侍卫们忙围堵追截,好容易拦住,救下元妃来,已是气微神散,下体更是淋血不止,及宣太医来,才知竟然小产了,虽百般施药,那里救的活。不到天明,便断了气。皇上因此无心狩猎,留下一队人马且与元妃装殓,自率亲军返驾回都。大约一两日就要升殿的。

贾政听了,老泪纵横,稽首痛哭,贾赦已经陪着夏太监走出好远了,尚跪在地上不知起来。贾琏早飞报与内府,贾母听了,大叫一声“我家完了”,往后便倒,两眼倒插上去,凤姐、李纨忙一边一个抱住了哭着叫唤,好容易叫的醒来,又听彩云哭道:“太太晕过去了。”凤姐忙又来拍抚王夫人,命平儿拿鼻烟来嗅着,一时手忙脚乱,披头散发。幸得邢夫人、尤氏也都闻讯走来,帮着料理。

一时宁荣二府哭声大作,缟素齐张,灯笼彩绸尽皆掩起,门楣树木悉挂白幡,又因大观园原为娘娘省亲所建,更是着紧布置,银砌素裹,妆点的雪窟云洞一般,素宫灯自园中一直挂到街上去。大观楼便安作灵堂,旁边含芳阁为坐息处,南边三间小花厅仍收拾出来预备宫中,又从正门往大观楼一带皆以帏屏依着自然山势遮挡使与园中分隔,另搭了五间大棚,请和尚道士念诵《解冤》、《楞严》诸经,开西角门专备和尚道士出入。又有清虚观订了几日打醮,演水陆道场;铁槛寺几日念往生咒,搭台放戏;并水月庵、水仙庵等凡与贾府有瓜葛的寺庙庵宇都上门请送仙冕,来往络绎不绝。不在话下。

且说皇上銮仗方起驾时,便迎上北王派去护驾的卫兵,因此一同回来,走至半路,忠顺府的亲兵也到了,都一同返京。诸王早在郊外设帐候迎,跪接銮驾,君臣互道辛苦,一同回宫,先议了国政,次日方诏贾府有职人等晋见,告以元妃事,犒银若干。贾政磕头谢恩,忍痛奏禀:“荷蒙皇上天高地厚洪恩,日夜思欲竭其犬马之力,图报捐埃而未能。前日皇上回京之先,已命内相告知娘娘身殁事,殷殷垂顾,臣感激涕零,镂心刻骨,口笔难述。今更蒙皇上亲劳抚嘱,奴才不胜惶悚顶沐之至。归家之后,惟有设案焚香,叩首仰祝而已。”遂谢恩归府,告知元妃灵椁回京日,又派出家人分班往亲眷处告诉,安排坟上助事,又叫进裁缝来量做衣裳,银匠来打首饰,纸匠来扎彩冥器,石匠来刻印志铭抄本,又宫中虽有画师传影,府里也须另请相公造像供奉,又于拢翠庵另起一坛诵经,又叫多多准备帐幔香烛,订戏班礼生,一时忙的人仰马翻。

王夫人又忙里生事,只要赶在热孝里替宝玉完婚,贾政踌躇道:“服中娶亲岂不违制?”王夫人道:“这是娘娘的遗旨,奉旨成亲,怎算是违制?”贾母虽不愿意,也不好拦的,况且势成定局,料难挽回,早早水落石出了也罢,只好由的他们张罗,淡淡道:“只怕他姨妈不乐意。”王夫人便教凤姐请进薛姨妈来,将这重意思说了,因道:“南边原有这样的规矩,要么守制三年,要么就得赶在百日热孝里成亲,只是不能吹打。我想着宝玉还可等的,宝丫头今年已满十八岁,再等三年,未免耽误青春,所以意思断了七就赶着把婚事办了。日子原是宫里天文官选定了的,也不必改他。只是一概笙箫鼓吹,宴乐全免,只先拜堂合卺,三年孝满后再补行礼乐,虽是权宜之计,未免委屈了外甥女,不知妹妹意下如何?”

薛姨妈虽是为难,也觉在理,只得道:“这也是他们的缘份如此,须争不过,但凭老太太的意思就好。”又道,“不瞒你们说,当初和尚与了宝丫头八个字叫錾在金锁上时,还送了一句话儿,说是要应在婚事上头的。”王夫人、凤姐等忙问何话。薛姨妈倒也记的清楚,便慢慢的念出来,道是:

雪藏金锁犹寻玉,莫将假来认作真。

贾母、王夫人都笑道:“这真真儿是他从胎里带来的一块宝贝,天生口含,那里假的?珍珠儿也没这么真。这倒是和尚早已料在头里了。”一时众人议定,八字是早已合过的,也不必问名相亲,下茶换盅,便即交换了庚帖为定。自此宝钗禁步闺中,日夜操持针指,再不往前头与贾母、王夫人晨昏定省,亦不往园中走动,便有事体,只教莺儿、文杏等往来传话,不提。

且说府中事繁人杂,便免不了许多窃盗瞒匿之事,或是走路子寻差使不得、挟私报复的,或是拉帮结伙彼此勾连做假账的,甚或有假造对牌兑银子挪作他用的,一起不了一起又生,正是按了葫芦起来瓢,那凤姐近来身上原本不好,更又摊上这件大事,未免心绌力怯,渐不能支,邢夫人又隔三岔五指件由头打发人来要这要那,贾母、王夫人、黛玉处天天有大夫出出进进,无数细枝节末,大事小情,都要由凤姐操心分派。这日刚打发了吴新登家的出去,贾菖、贾菱两个又跟脚儿进来,说配药的人参用完了,问是向府里领取还是支钱去买,凤姐叹道:“还人参呢,旧年学里老太爷来要,连须末子都翻出来,统共才那一包,都拿去用了。如今柜子里只怕连草根子也再找不出一根来。”因与菖、菱两个商量,且照大夫开的方儿,将就配了汤药来煎就是了,丸药不妨暂停配制,等眼前这些大事了了再行设法。

贾菖、贾菱两个无法,只得搭拉着头应了,怏怏地出去。平儿便向凤姐道:“奶奶忙了这大半日,连茶也没喝一口,不如趁这会子没人,略歪歪吧。”凤姐点点头,拿了个拐枕放在身后,刚想歪着,贾琏挑帘子进来,却是为打发帐幔银子,一时钱不凑手,故进来与凤姐筹借。凤姐道:“你做梦呢。年前的租子,难道不是你收着?况且给娘娘治丧,朝廷自有赏赐,如何又来问我要钱?”

贾琏道:“去年田庄因大旱欠收,匪众又抢去大半,统共只剩那一点子钱,还不够应付过年的,这些你又不是不知道,如今青黄不接,那来的租子钱?这会子突然闹出这件事来,竟没个凑钱处,朝廷那点子赏银,搭棚都不够,早两日就用完了,你好歹那里腾挪些,先让我打发了素幔帷幕、蜡烛元宝这笔。”凤姐冷笑道:“这话说的蹊跷,土菩萨过河,倒叫泥菩萨背着——你没有,难道我有不成?这些年来出的多,进的少,每有事情派下去,不论子侄奴才,都是两手一伸只管要钱,二十两的营生,不要足一百两都不肯动动窝儿,如今竟成了例了,那里还有剩余?依我说,娘娘的事原是皇家的事,宫里原有份例银子,守着多大碗,就吃多少饭也罢了,又要耍虚头,图排场,打肿脸充胖子,又是白绫衣裙,又是全素头面,又是多少座纸亭子、纸车、纸房子,连栏杆、池子、花树、草虫儿也都要依模照样儿用彩纸剪出来,足足的要再搭一座大观园出来才罢了。十几个巧匠忙了多少日子,也不过备着到时候一烧。那里是烧纸,竟是烧钱!如今我还不知道向那里弄钱来给众人裁衣裳呢。好在刚忙过二姑娘的事,好歹省几件衣裳簪环的钱。还有个新闻呢,大概宝姑娘怕他弟媳妇没有素头面,悄悄儿叫人送了一对佛手簪、一对楼阁童子纹银耳环来给邢姑娘。不知怎么又给老太太听见了,说:倒是他想的周到。便又开了私房箱子,捡出许多银钗素簪散与众人插戴,连我也赏了这根簪儿。”说罢从头上拔下一支珍珠满地麒麟送子镂花簪来给贾琏看,又道,“可笑这个脚打后脑勺的节骨眼儿上,太太还要火上浇油,倒催着办宝玉的婚事,说要奉遗旨成亲,商量打多大床,多少只柜子,又是什么织金衣裳,三牲六礼,都还指着天上往下掉金子呢。”

贾琏笑道:“我进来原为同你商借,倒听你这一箩筐的牢骚,饶是不借,还有这许多废话说。宝玉的婚事,老太太不是早有准备的,怎么倒问你要?且不理那个,赶紧打发了手上这笔是真。不如还是找鸳鸯商量,或者还有些办法。”凤姐忙阻道:“快别去讨那个钉子碰。为他上次帮你弄了一箱子东西去当,不知怎么给太太知道了,人前人后不知念叨了多少次,又扔些不酸不醋的话儿给鸳鸯听。弄的他如今且远着你,避嫌还避不过来呢。你看这些日子你同他说话,他何曾肯拿正眼儿睃过你,别说求他弄银子,就是你拿着大捧白花花的银子给他,只怕他都未必肯要。”贾琏焦燥起来,顿足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叫我空手去回人家,把幔子退回去不成?”

凤姐想了一想道:“这也不是个事儿,纵然今儿你还了幔子这笔,明儿银爵盏、银灯台那笔出来,还是不够。”贾琏道:“谁说不是?只恨无法子可想。”凤姐道:“法子倒有一个,只不知道你敢不敢?”贾琏忙问何计,凤姐因道:“前次甄家不是存了许多东西在这里,钥匙可是你收着?如今何不拿他出来换些银子。反正那甄家已经是漏船沉了底,未必再有机会翻身的,那些东西又不能吃又不能用,搁着也是白搁着,不如拿来且派些用场,救救急,灭了眼前火再说。”贾琏沉吟道:“这倒也不失为一个救急之法。只是那些多半是御制之物,寻常当铺未必敢收。”凤姐道:“你还惦记着有当有赎呢,我劝你不如肉包子打狗——只望他去,别望他回了。我跟你说,太太陪房周瑞家的女婿,叫作冷子兴的,说是京里有名的古董掮客,认识各省各府许多大户,依我的意思,不如叫他弄出京城去,找个山高水远的地方卖给那些深宅大院,一则解了燃眉之急;二则又隐秘,岂不两便?”

贾琏笑道:“连我尚不知道他有这么个女婿,你倒打听的清楚。”凤姐道:“放屁。你不清楚,难道我是耐烦打听东家长西家短的?原是那年他女婿为了一桩古董生意和人打官司,被告说来历不明,要递解还乡,周瑞家的巴巴的来求我出面撕掳,我因此记下了。”贾琏道:“原来这样。这事我怎么一星儿也不知道?这也且不去说他。他既欠着你这个人情,少不得会应承下来。只是远水解不了近渴,此时却往那里去腾挪这笔银子呢?”凤姐道:“你若肯答应把甄家的东西卖的钱分我一半,我就先借你二百两对付了眼前。”贾琏咬牙道:“我把你个没足餍的,劝你也能着些儿吧,‘一锹撅出个金娃娃,还非要寻娃他娘’,难道都能带进棺材里去?”凤姐骂道:“放屁,难道我是故意有钱不给你的?这就是老太太拿出来给宝玉办喜事的钱,也只先给了这一笔,叫做衣裳。太太倒会做人情,又说什么反正要做起来,琴姑娘、云姑娘的婚期也眼看着就到的,不如把礼也一并提前备下。恨不的把一个钱掰成两瓣花。这钱我明日就要付给绸缎庄的。如今给了你,明儿还不知去那里挪凑呢?”

贾琏却又踟蹰道:“周瑞家的既是太太陪房,这件事只怕瞒不住太太。”凤姐道:“太太是个胆小躲事的,又不肯承担,这事被他知道,反而束手束脚,宁可瞒着他的好。你放心,周瑞家的不答应便罢,既掺和到这件事里头,自己也有不是,未必有胆子往外说去。”

正自商议,有人来报“冯紫英、陈也俊两位公子来了”,贾琏忙出去迎接。这边凤姐便命人叫进周瑞家的来,与他细细说了。又命他说与女婿冷子兴知道。周瑞家的起先不敢,后来听凤姐说自己并不出面,所有交接都是他同女婿打理,情知有许多好处,便利欲薰心,大包大揽下来。凤姐又道:“太太胆小,且这些日子正为了红白两件大事着忙,这件事却不可以让太太知道。”

说着,王夫人又打发了彩云来找凤姐,周瑞家的唬了一跳,忙起身道:“既是奶奶吩咐了,我回家说给他老子,必教拿棒子打的他知道。”彩云笑道:“周嫂子同谁生气,舞刀弄棒的?”周瑞家的故意叹道:“还有谁,就是我那个不争气的儿子。上次奶奶教训了他,好了两天,没几日又惹出祸来。”彩云一笑,并不再问。

三人遂一同出来,周瑞家的自回家去,凤姐便随彩云进角门往王夫人处来。只见邢夫人、尤氏、李纨也都在此,却是为商量两府迎灵事。凤姐便先回道:“刚才二爷回去说,幔子、旌幡都已齐备,只是衣裳还差着老太太、太太们的几件,因是订制,要迟一两天。”王夫人点点头,叹道:“我何曾办过这些事?再想不到,我吃斋念佛一辈子,竟没积下德行,落的个白发人送黑发人,一儿一女都走在我前头,珠儿是这样,大姑娘也是这样……”说着又哭起来。

李纨听见提起贾珠,那里禁的住,也拿绢子堵着嘴呜咽起来。便连尤氏也觉伤心,勉强劝道:“娘娘是享尽了福才去的,原不同于我们平民凡人。这是他的寿数如此,不可强争,婶娘不要太伤心了才是。”王夫人哭道:“只可惜了那没现世的孩儿,连是男是女也不知道,就跟他娘一同去了。宫里太监说,娘娘原在京时已然有了身孕,竟未查出。想那宫里太医按月诊脉,如何竟能疏忽了?莫非有人害他。”凤姐心里一惊,忙劝道:“太太想到那里去了?娘娘一向身子健壮,况且又是刚刚有孕,想是并未来的及召太医诊脉,又或是太医错诊一半次也是有的;娘娘原是皇上心爱之人,那里会有人敢加害呢?”邢夫人冷笑道:“这也说不准。那戏里常有的,宫中嫔妃众多,都是你害我,我害你,自己没孩子,便巴不的人人都生不了孩儿,眼见娘娘有了龙种,还不想方儿害死他呢?都以为宫里严谨,岂不知越是大的地方儿越藏污纳垢呢,不然,那狸猫换太子的故事从那儿来的?”

凤姐原本心中有鬼,听不的这些话,又不好驳回,只得道:“便如两位太太说的,或者娘娘正是因为有这些个担心,才故意瞒住消息,不让太医知道。太太想,伴驾春围,这是多大的恩宠,后宫佳丽三千,贵妃、昭仪一大堆,皇上谁都看不上,偏就点了咱们娘娘伴驾,这是别的妃子想争还争不到的荣耀呢,娘娘如果不去,想必就另有别的妃子顶缺儿,未免夺宠,说不定伴在皇上身边的两个月里会吹些什么闲风碎语。所以娘娘才不肯以实相告,想法瞒住了众人,勉力远行;又或者娘娘怕皇上离了宫,那些妃子更有机会加害自己,所以宁可以身犯险,随驾躲出宫去。就是月信来迟,自然也只推在路途遥远阴阳不调上,不肯教太医诊脉的,倒未必是有人故意加害。这原是娘娘的一片苦心,只可恨天不从人愿,倒辜负了娘娘的一生聪明。”说着,也拿绢子拭泪掩饰。

邢、王二人听了,都觉有理,点头道:“你说的也是人之常情,大概总不出你说的这两种缘故。宫廷里的事,原本难猜。”遂不复提起。凤姐反心神不宁,独自思忖了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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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人谭纵含冤而死,英魂不散,意外回到一个陌生的历史时空中去,成为东阳府林家刚考中举人性格懦弱有些给人看不起的旁支子弟林缚。还没来得及去实现整日无事生非溜狗养鸟调戏年轻妇女的举人老爷梦想,林缚就因迷恋祸国倾城的江宁名妓苏湄给卷入一场由当今名士地方豪强朝中权宦割据枭雄东海凶盗等诸多势力参与的争夺逐色的旋涡中去。不甘心做太平犬也不甘沦落为离乱人,且看两世为人的林缚如何从权力金字塔的最底层开始翻云覆雨,在哪识罗裙里销魂别有香的香艳生涯中,完成从治世之能臣到乱世之枭雄的华丽转变。...

凤凰涅槃:王的倾城医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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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纯真永不复。曾经懵懂单纯的平凡之女,却阴差阳错入了皇宫,踏上了一条不归路。一根发簪,掀起了一幕又一幕的惊心动魄。她的良人何其多,一个是为她倾尽一切,教她在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宫里步步为营的逍遥王,一个是从小结下良缘,万人之上的一国之君,亦对她无限荣宠。但伴她终老的却始终只有一人。她的选择到底是一生一世一双人,还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年华何日不离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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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华何日不离伤作者邵允琛陆瑶年华何日不离伤txt下载陆瑶用三年都没能邵允琛捂热的心,撞破那些不堪后,她毅然选择放手。递上一纸离婚书既然不爱,就离婚吧。没想到离婚后肚子里多了块肉。前夫撞见她呕吐后,直接长腿一跨,把人堵在洗手间。谁的?不到一个月,放心,肯定不是邵先生你的。陆瑶淡淡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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