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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醉生梦死(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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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亭外的武僧们见了,仍有人吞不下这口气,与怀远道:“师叔,此事不仅关乎少林的颜面,亦失信于古施主,如何能这般算了?”怀远反问道:“你可见怀空师弟有过反抗?”那武僧摇了摇头,道:“不曾。”怀远道:“她那一剑刺下之前,师弟早已圆寂。他知此是他的大劫呀。你们都莫要再说了,回头只由我向掌门师兄交代。”那武僧以及其余稍带怒色的,方才罢,只问道:“那古施主……”怀远与他道:“你去山下给我们送柴的刘施主家,把一位姓杨的姑娘接来。”那武僧行了一礼,忙去了。

古宁南想着段念的话,呆呆地丢了手里的半截剑,又在怀空面前磕了四个响头,走出石亭。怀远忙要上前宽慰他,他却只摇了摇头,道:“不怪大师,请大师代我谢过各位师傅。我爹……怀空大师便交与少林啦。”说话时,语气异常淡然,仍似六魂无主,也不行礼,即向山下走去。又有武僧道:“要不要遣个人随他?”怀远不答。

杨萍见有武僧来寻她,晓得是古宁南来了,一时欢快得不得了,给了些银子与这家人,便随那武僧上山了。途中,她向那武僧问问情况,那武僧却不答她。杨萍又不断旁敲侧击,那武僧浑似个木头人,最后更是不搭理她,只与她带路。杨萍感觉好生无趣,憋了一肚子气,只想着很快能见着古宁南,届时问他不迟,这才好受些,老实跟在武僧后头。待走到石亭处,只见怀远立着,杨萍欲要上前询问,与她带路的武僧已朝怀远行了一礼。怀远与那武僧道:“你先回寺去罢。”那武僧也不询问众武僧与古宁南的下落,这便去了。

杨萍朝那离去的武僧吐了吐舌头,又欢快跑到怀远面前,道:“大和尚,我南哥呢?”怀远道:“你方才上山不曾遇着他?”杨萍忙摇了摇头,道:“我若遇着啦,哪里还会在这?”怀远点了点头,道:“如此,他当是去镇子里啦。”杨萍问道:“无故他去镇子里做甚么?”于是怀远简略地将事情说与杨萍听,杨萍大概知会了两件事:其一,古宁南的父亲在此做和尚;其二,段念杀了古宁南的父亲。杨萍惊道:“那你们就任南哥走啦?”怀远微微叹气,道:“你快去寻他罢。傻事他当不会做,但也须有个人去陪他,我们这些个和尚,自是没用的。”杨萍“哎呀”了一声,急急忙忙追去。

镇子不算大,却也非她一个人能很快找遍的,甚至心头还怀疑古宁南是否在此处。好在此地慑于少林,民风淳朴,个个无害人之心反有助人之意,杨萍只询问得是有一个看似十分落魄,丢了魂一般的人来了,但不知具体去向。杨萍寻了几处,不见踪迹,已是急得团团转,忽又想起一桩事来:“爹爹心情不好时,常一个人喝闷酒,我且去酒楼找找。”便向路人询问了有几家酒楼、都在甚么方位。

第一家酒楼没有踪迹,杨萍又想:“去离镇子口最近的。”这会儿果不负此行,与店小二一问,便知古宁南来了,在二楼喝酒。杨萍忙奔上二楼,极快地扫视了所有酒客,一眼瞧见古宁南靠着窗户边上,独自喝酒。杨萍走到他跟前,矗立良久,呆呆望着古宁南,眸子里竟闪出泪光。地板上已空了一个酒罐,桌上还有四壶未动的酒与一个空酒壶。古宁南则毫未注意,只觉得有个身影留在自个身旁。他喝完手里的那壶酒,再伸手去拿桌上的,忽有一双手握住了他,但觉冷冰冰的,又极为柔顺。古宁南一愣,看向那双手的主人,呼出了一声:“萍妹……”杨萍只躬着身子,饱含深情地望着他,并未言语。古宁南吐了一口酒气,柔声道:“让我喝,好吗?”杨萍一听,心都软了,便在一侧坐下,道:“我陪你喝。”说着,自己也拿了一壶酒,正要与古宁南碰杯,古宁南已举起酒壶自个灌了起来。杨萍心道:“你这哪里是喝酒?分明是想把自己灌醉。”也自个喝了起来。

一直过了半个时辰,期间又添过一次酒。古宁南已烂醉如泥,扑在桌上,似是睡着了。杨萍忖着还要照顾古宁南,这才把握分寸,不至于喝醉,却也脸颊通红。瞧着古宁南安详得一塌糊涂的侧脸,杨萍鼻子一酸,滑落两行清泪,右手不自觉地拨开他脸颊已经微湿上的卷发,轻轻抚摸,似待甚么珍宝一般。良久,她才将古宁南的左手搭在自己后颈,将他扶起。下楼结了帐,又进了一家客栈,服侍他睡下。古宁南半梦半醒,吐了两回,又亏得杨萍一直候在身旁,帮他擦拭干净。待转身之时,忽听得古宁南道:“你怎么能这么狠心……怎么能……”声音渐渐沉了下去,随着杨萍的心。她只顿了顿,当下古宁南如此情形,她岂能再胡思乱想,平添愁恼?

到了晚间,古宁南才渐渐睡熟。杨萍仍是不放心离去,就倚在床边。瞧着古宁南,她忽然贪图起这无比安谧的时辰来。不问他几时会醒,不问他醒后如何。便是这熟睡中的他,安详平和,不会愁,不会恼,亦不会离去。杨萍不禁感叹:“如此我就可以一直呆在你身边,几多好呀。”瞧着瞧着,自己也沉沉睡去。恍惚中,她似是做了古宁南的新娘,给他温顺地抱上床去……

待杨萍醒来时,窗外已经天光。她回味起方才的梦境时,愕然地发现自己竟躺在床上,古宁南却不见踪迹。于是慌忙起床,暗骂自己大意,又去询问店伙计知不知古宁南去向。那伙计道:“他一大早就跌跌撞撞出去啦,不知去向。”杨萍心头一乱,又很快静了下来,再去昨日的酒楼,果在同一处见着了古宁南。她微微恼怒,质问道:“你便这般想要灌醉自个!”已是半醉的古宁南略有愧疚,道:“醉了才不觉烦恼……”杨萍真是无可奈何,她暗恨自个,为何不能弥补抚平他心头所受的伤?为何不能安慰他,教他开心?大概,解铃还须系铃人罢。

古宁南再次醉倒,不省人事。杨萍抹了把眼泪,骂道:“我几时这般服侍过人?”却仍是带古宁南回了客栈。如此,一日两日,到了第五日,古宁南仍旧买醉,真是气得杨萍再也遏制不住。

酒楼上,杨萍强拉已是醉了的古宁南,古宁南胡道:“我还没醉,再让我喝一会……”杨萍满脸凄然,挥起右掌,“啪”地一声落在古宁南脸上。古宁南似是傻了一般怔住,不知发生了甚么。那一掌又何尝不是落在杨萍心上?见古宁南怔住,立马拉起古宁南在众酒徒惊讶的眼神中下楼。外边已经下起了小雨,这时节的雨,冷到极点,凄寒不逊色于冰雪。落在杨萍脸上,她却全无知觉。不知几时,她已松开了紧握的手,自个独自进了客栈。古宁南却也在懵懵懂懂中跟了上来,进了房,径直坐下,目光呆滞,话也不说。不过酒劲上头,很快他便扑倒在了桌上。杨萍本无意瞧古宁南,忽见他已经睡着了,又担忧他容易感染风寒,只得缓了缓心头的不快,将古宁南扶上床去。

此刻睡着的古宁南虽好,不会恼,不会闹,她却岂能忍心?本以为醉上一两回,会有好转,偏却是终日醉生梦死,不知尽头。杨萍心生怖畏,又落下泪来,道:“如何才得走进你心头?如何才得解你心头结?如何才得教你欢快无忧?许是我太过愚昧,许是我隔你太远,许是我们本非一路人……”忽又道:“可我深情为你生,为你盛;喜是因你,怒是因你,惧是因你,悲亦因你,如何能舍得下这万缕千丝之绪,日夜无终之情!”于是窗前呆坐,直流泪到夜半。瞧着睡得并不安稳的古宁南,杨萍忽缓缓掀开被子,伸手去解古宁南的衣带……

次日古宁南醒时,神色略比前时逊色,又不见杨萍在,叹道:“许是出门去了罢。”便又打算去酒楼之际,心头忽隐隐踌躇起来:“纵我沉醉于此,倒没甚么大不了。但萍妹又因我费心,于心何忍?”偏是一念及段念,便心乱如麻,全然无措,恨不得早死算了!一狠下心来,再度出门,想着只换家酒楼,醉到甚么都不知会,甚么都不必去理会才好。

店伙计见了古宁南,却拦住道:“客官稍等,有位姑娘留了封信给你。”古宁南一怔,心道:“莫非萍妹走啦?”心头一阵惆怅,若有若失,稍时又想:“如此也好,免得多花心思在我这个废人身上。”那伙计递上信来。古宁南接过,但见信封上不曾留字,便揭开信封,抽出一张信纸来,上面以娟秀的字迹写道: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竟是句偈语。原来杨萍初随怀远来少林时,日日相思古宁南,可谓茶饭不思,日夜难眠。怀远便以这句偈语逗她,教她安下心来。昨夜杨萍有心欲去,忽想起这句偈语来,便一半用以劝诫古宁南,一半用以表露自个心迹,留下字来。又怕古宁南只顾着去喝酒,不留意周边事物,这才将信交于店伙计。

古宁南见了字,一阵走神。蓦然间,他忆起了昨日杨萍去酒楼寻他的场景,不自觉得抚了抚脸颊。接着,又想到昨日夜间,半梦半醒的他似是抱了一个人,巫云楚雨……

古宁南霎时呆了,仿佛天帝崩塌一般,忙转身上楼,撞开房门,径直扑向床榻。一把揭开了被子,却是平平整整,干干净净。古宁南微微一愣,很快又慌了神,喃喃道:“不会,不会错的,定是她刻意隐瞒!”说着,续上一声怒吼,一掌将床榻拍得支离破碎。

店伙计见古宁南匆匆忙忙上了楼,正不知何故,接着又听得一声怒吼,以及打破东西的声响,不由得惊了,忙上楼去探探情况。周边留宿的以及客栈老板等都闻讯围了过来。但见古宁南怔怔站在那,怒气不定,没一个敢上前去。老板刻意推了推店伙计,教他进门问问。店伙计虽然不想如此,却也怕丢了饭碗,只得战战兢兢进了门,才道了声:“客官……”古宁南只道:“她是甚么时候走的?”伙计尚未反应过来,“啊”了一声。古宁南尽量用平和的语气道:“留下信的人。”伙计道:“大概卯时末罢,天色还未明。”古宁南不答话,只丢了一块银子给伙计,身子一跃,众人还不晓得发生了甚么,古宁南已撞开窗户跳了下去。

楼下刚好另有商人备马要离去,人还没跨上马,马背上已多了个人,那人正是古宁南。那商人开口要骂,只听一声“驾”,古宁南已在马屁股上拍了一掌,马儿吃痛,挣脱商人跑了。古宁南还道:“买你的马!”说着又抛了一块银子给他。那商人又惊又怒:“这点银子哪够买我的好马!”古宁南自然不管啦,只是连日都在饮酒,不过在杨萍的服侍下偶尔吃点粥,这又是大早起来,腹内早已空空,一阵头晕险些坠马。他却只得强行撑住,忖道:“萍妹别无去处,当是回君山岛去。”当下驾马南行,狂奔了三十多里,仍然不见踪迹。古宁南不由得呆了,心道:“若是从这里走,定然会被我赶上,不会这般快才是。”即放开声吼道:“萍妹,你在哪!”四野唯有回声往复,再无人声。

古宁南黯然神伤,骂道:“都是你!都是你!骗了一个,惹下此等祸事还嫌不够,偏是要再伤一人心才满意是罢!如今可好了,好了……”说着说着,竟流下泪来。徘徊许久,古宁南又忖道:“不管如何,我得先回君山岛去瞧瞧。”便策马南行,一面注意,又询问路人,都不得杨萍的消息,一面又急着赶路。

途经襄阳时,忽有一则消息传开:赵玮被立为皇太子。赵玮素来以贤孝闻名,又极力主张抗金,因而若是做了皇帝,说不准便是中兴之主。于是有些赏识的人,无不赞叹此事,颇应民心。

古宁南先始听到此事,并未太过在意。可转念一想,忙道:“段念行事,定是有仇非报不可。那日在岛屿上,她已知自家血仇乃是因官府而起,追根溯源,直接与皇上相联系。如此一来,或许她会去临安……”又想:“当下萍妹尚无踪迹,我怎还忧心这等事!”不禁犹豫起来,在襄阳盘桓了两日。这一日,他正想着无论如何,先往君山一趟再说,却意外遇着了空云。他与空云虽说不上有甚么交情,甚至还对空云与段念有过某种怀疑,但毕竟也识得,一同共过事,况且空云为人大方,古宁南便与他交谈了起来。得知金宋议和以来,空云一直在江北游历,并无要事之后,古宁南便请空云去君山探探杨萍的情况,自己则以要事为由,须往临安一趟,不得空闲。空云道:“既是如此,我便去趟君山,正好我还未曾去过。若有杨姑娘消息,自来临安寻你,或是托人带信。若是没有,我也多留些时日,看看情况告知古兄。”古宁南忙行了一礼,道:“如此多谢啦!”这便转而往临安方向去了。

空云南过江陵到了君山岛,一日游历,终是未有杨萍的消息,这便在君山岛上寻了个地方暂时住了下来。

一连过了十几日,仍旧没得音信,这便想着要给古宁南回信。这日忽有一年老之人寻上他道:“瞧这位小友不是此间之人,亦非游览之客,不知到此可是有甚么事?”空云打量这人:年纪虽大却神采奕奕,满眼灵光,气息若有若无,内敛于中。知他不是寻常人物,便连着自个身份与目的一并道:“在下乃是衡山派的弟子,本是出门游历。在襄阳时,遇着一位故友,受他所托,来此打探一个人。”老人竟也不理会他衡山派之名,只道:“若是打探个人,怕不必这么多时日罢。”空云才晓得那老人误以为他有坏心思,忙道:“寻常来说,便是了。偏是这位故友托我探听之人外出未归,这才多盘桓了几日。”那老人“哦”了一声,道:“我素来在岛上,也没见岛上有人离去呀。不知那人叫甚么?”空云顿了顿,道:“是位女子,姓杨,闺字单一个‘萍’。”老人闻言,皱起了眉头,道:“托你之人,可是古宁南?”空云一怔,不知老人如何得知,待要猜疑,老人又道:“他们几时于何处分开?”空云依古宁南先前告诉他的道:“约摸月许了,在少林寺别开的。”老人“哼”了一声,拂袖而去。空云这才想道:“莫非便是这位老人的亲人?”

那老人正是杨萍的祖父杨德明。他本是见空云气度不凡,又就留岛上,当是有所图谋,故此前来探问一番。不料,却打空云那探听得古宁南与杨萍已不在一块了,不由得有些迁怒于古宁南,只想着回去告诉杨成一声便出岛寻杨萍去。待他入门,却见家里来了个和尚,也有些摸不清头脑:“莫说我已隐世,没人知会我在此,便说在江湖上的各路关系,也不认得几个和尚呀。”又想到古宁南与杨萍乃是在少林寺别开的,便想:“难不成与萍儿有关?”那厢杨成早已与他道:“是萍儿。”又递给杨德明一张纸。杨德明见纸上唯有“安好,勿念”四个字,字迹却是杨萍的无疑。

那和尚朝杨德明行了一礼,道:“杨施主已随家师去了绍兴,还须得一段时辰才能回来。”这便将因由说与他们父子听了。

原来那日怀远将石亭之事告与其方丈,方丈只道:“怀空师弟素来羁绊于世事,今日终于脱离苦海啦。你且将他带回绍兴去罢,以了他生前未了之愿。”怀远应了,将怀空的尸首火化,便带着自己的一名第子,即前往绍兴。

这一日行在路上,杨萍却从他们背后赶来。她在镇子里呆了六日,是以出发得较怀远晚,只因驾马而来才赶上他们师徒。见了怀远,便下马招呼。怀远疑道:“杨施主怎只身一人,可是有甚么事?”杨萍道:“我去绍兴耍去。”怀远疑道:“去绍兴做甚么,古施主怎未随你一块?”杨萍只将古宁南醉酒一事说了,黯然道:“但愿我离去,能刺激他,教他莫要再如此沉沦啦。至于绍兴,便是他家乡。从前他领我耍过,如今我要回家去,再不出来啦,是以再去瞧瞧。”怀远道了声:“阿弥陀佛,难得杨施主有此等智慧。”杨萍一声苦笑,道:“你们哪里去?”怀远道:“送怀空师弟去绍兴。”杨萍自知怀空是古宁南的父亲,又同是去绍兴,便道:“那咱们一块罢。”怀远道:“我等步行,恐怕杨施主会嫌慢,还是请先走罢。”杨萍一笑:“这有甚么的,我走得动便走,走不动就上马慢慢走,也不着急。”怀远这才道:“那便依你啦。”又问道:“你可与家中通信啦?”杨萍道:“没有,怎么啦?”怀远道:“只怕古施主寻你不到,去了你家。你家人又不晓得你踪迹,替你忧心呢。”杨萍恍然大悟,道:“还是大和尚利害,这一层我却是没想到。”说话间,却又想:“他会去寻我吗……”神色又暗了下来。怀远还以为她是愁没人送信,即道:“你便写封信,由我弟子送去。”杨萍缓过神,点了点头,与他们师徒道了谢。

三人一并到了前边的镇子里,杨萍才写了这封四个字的家书,交与怀远的弟子,一再道谢。怀远又吩咐他弟子送完信可径直回少林寺,他的弟子这便离去。

杨家父子知会了杨萍去向,那和尚便告辞了。杨德明这才将从空云那里探听来的告知杨成,道:“这丫头许是动情啦。”杨成神色黯然,道:“由她去罢,人好便好。”杨德明便拿着杨萍这封信交与空云,道:“告诉他,不必多心啦!”空云受宠若惊,忙应了下来,离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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