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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对峙（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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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牛村一座青砖宅院大门常开。门上铜环缠有缟素，镇守左右的石狮下整齐摆放着两列大小不一的花圈。章府匾额高悬，素边环绕。门内绿柳周垂，枝条间系有招展白绢。石砖空地上跪着诸多掩面啜泣的家佣，他们面朝西室，悲鸣久未停歇。

正堂内，章鹤俯首啜泣，佝偻的身子跪在方形棺椁前，哀声低吟，垂垂老矣。他用五指按着自己的额头，咬牙切齿地对妻子说，“入阁前情欲难抛，圣人忘情，可我不习惯啊……我必然要习惯的。你又不必忍着，要哭就哭罢。”

失魂落魄的章妻坐在圈椅上，用木桌撑着身子，单手拄起左颊，抬起另一只手无力地摆动。

章鹤咬牙吼道：“哭啊！那也替我哭出来啊！”

“哭有什么用。”章妻颓然回复，“你连报仇都报不干净，凶手母子是给我儿赔命了，那五个小丧星倒也偿命了，不是还有一个吗，为何要留着呢？”

“单合动不了！我早就说过了！”

“怎么就动不了！”章妻从椅子上跳起来，纤细的手臂按在桌板上止不住地颤抖，“你让一村人修仙，这恩情他们几世都还不清，单丁五难道就不该把他的儿子送出来偿命吗！没有他的儿子，洛秋那个小杂种敢和守穗这么玩吗？你怎么不连着单丁五一块动手！那样不仅替守穗报了仇，他们的那些家产不也都是我们的了！我看你就是没用！你还好意思修仙！”

愤而起身的章鹤正欲反驳，却看见单丁五父子已被佣人领至门前。带路的家丁躬身作揖僵如雕塑，额头的汗珠正滴滴落下。章妻循而望之，讶然失语，捂口鼻静伫不动。

此时门外有疾风扑面。章鹤蹙眉眯眼侧头躲避，他耳边风声长鸣，音声至极而衰，疾风消散，便急于回头续骂：“我是不是说过——”话到一半，才发现不见家佣与客人，景物皆非家室，自己则立于不曾见过的高垣之下。

“我们久未相见啦！”耳边传来熟悉的嗓音。

他循声看见罗津站在一颗赤松之前，眼含笑意快步而来。“罗兄…？”他怔然拱手作揖，“我怎么在这里？”

“见谅见谅。”罗津还礼致歉，“是我用门砖把章兄找来此地的，有件事要请你帮忙啊。”

“究竟所为何事？”章鹤环顾四周，难辨所在地。他对于罗津不惜门砖也要将自己召唤至此而深感不安，夕阳浸染的天空渐趋黯淡，黑夜即将到来。

罗津扬手一指，“你往这看。”

随着他手指的方向，从那颗醒目的赤松之后走出一人。目不转睛的章鹤由好奇转为愤怒，一瞬间绷直身子，攥起了拳头。如今他已是满脸横纹的将老之人，丧子前的意气风发被悲痛压覆，难耐夕阳的眸子却在眼睑下一动不动，闪烁着摄人的寒光。

走来的洛秋礼貌开口，“章伯，”问候还未发出，原本数十尺外的章鹤以肉眼难辨的速度冲到跟前，形似尖刃的右手已贴近他的咽喉。幸亏罗津及时捉肘制止，不然洛秋已经人头落地。

章鹤发觉自己的手臂再无法往前半寸，便转头怒问罗津，“为何拦我！”

“章兄不必动怒，这小兄弟有话要与你说。可否先听他说完。”罗津不敢撤力，语气不容辩驳。

章鹤只能停手，窝囊又别扭地站在原地，妻子的埋怨在心中回响，他愤而望着天际，“说！”

洛秋整整衣襟，直言不讳。“守穗与我都是后来才到村子里的人，这么几年我也算和他有些交情。虽然他老欺负我和单合，但我们从来没还过手。他的死我也不情愿看到，可他不是我杀的，我也没有设计害死他，当然也没有想让他死。这一切只是单纯的意外。骆驼爷说过，冤冤相报何时了，如果可能的话，我希望你能放下你心中的仇恨……”

章鹤如同被激怒的猛兽，随愤怒颤抖的五指强直如利爪，好似要挠破仇人的血肉。“他是因你而死的啊！你应该为此负责啊！你娘教出了你这样的混账儿子难道不该死吗！”

洛秋依旧语气平淡地劝说，“丧子之痛我虽不能理解，但看你衰老如此……我也不想这样。我只是想告诉你，当日是章守穗主动提出要比试的，他知道单合要去木神洞参拜后就来找我们麻烦，一切的起因都是他自己而不是我或者单合。我们不打算跟他一起玩，不打算和他有什么牵扯，是他非要来找我们的。”

“那问什么要应下他呢？你不应下他的话他会死吗？你说的这些废话单合早与我解释过了，我不需要你来跟我解释什么，你要知道杀人偿命——”

“我偿过一命了！”洛秋终于蹙起眉头。“你已经杀过我一次了，你不记得了么，不管是因为什么，我复活了。你已尽兴报仇，我才想来找你和解。刚才的提议如果你不愿接受的话——”他步伐坚定地走到准仙人身前，“不妨再杀我一次。虽然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再复活，但从你动手之时起，你有你的丧子之痛，我有我的杀母之仇。如果不愿相安无事，那这仇恨只能至死方休。”

有那么一瞬间，章鹤甚至感到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

弟子挑衅近前的行为，就连一旁的罗津都深感惊讶。“我与其他仙人有俗约在前。章鹤啊，”他劝道，“我正打算收他为徒，你能否看在我的薄面上不再计较？令郎已死。你又杀过他一次了。何必再斤斤计较呢？何况即将成仙入圣，对情怎还如此愚昧？”

章鹤眯起聚满恨意的眼睛，“罗兄要保他就保他罢。丧子悲痛怎么可能说忘就忘，这都不计较，那为人还要计较什么？他复活了可我儿子没复活啊！”

洛秋转身面向罗津。“你真打算收我为徒？”

“我肯定要收你为徒啊。”罗津回应。

“那好，”洛秋回身指着章鹤，“你替我杀了他，我就拜你为师。不然，就是我死了，我也不当你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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