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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九 将死之人（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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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兵们看见柔弱体格的女人自褪兜帽露出愤怒面容，其势汹汹地握着简陋的自制武器向宁王走去。他们便摆好架势威吓她后退，她竟视若无睹。宁王姞疏遂从身旁的伍长手上拿来弓箭，徐徐高举，再缓慢地落下中张开弓弦。“你也想解脱吗？”他警告道。

巫祈的右手攥紧了木杆箭镞的自制武器，左手则用五指死死扣住掌心的木牌。她起初幻想这块牌子能够复活安珀，便有样学样地将木牌置于掌心合拢双掌，诚挚祈祷荧光焕发拯救逝者。最终只是徒劳无功。更教她绝望的是，牌子的纹饰花草竟也枯萎衰败，因合掌而纷纷掉落。此刻，她的五指痛觉渐失，几乎穿透木牌，后来开始渗血，指甲也因此变形。宁王孔武有力的双臂让张弦之箭看上去愈发锋锐，寒光在恐惧中耀眼。“一个拥有无限可能的幼童被你们扼杀了！”她步伐依旧，一面咬牙切齿地说道。

“幼芽必然枯坏，就应尽早摘去，”姞疏瞥了一眼身旁的使者。“若是在这泥潭中饱受污染，不仅痛苦增倍，只怕腐朽传扬，后患无穷。”

巫祈告诉自己，将会在距他张弦箭镞仅有毫厘之地停下，然后突然反击。她的姿态不变，两手分别握持之物也没有变化。“腐朽的是她吗？腐朽的是你们这些畜牲！”她说。姞疏在她近前时就眯起眼睛打量着她。从踏出国都至今，她从没有像此刻这样将自己的长相完全展露人前。她忽然意识到，作为国都的公主，素未谋面的宁王极有可能从画像中见识过自己的长相。

姞疏果然放下弓箭。“孤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

“我没有见过你。”她略有些紧张地轻声回应，赴死的觉悟正因为可能牵连到母亲而变得暧昧不明。刚才背着安珀遗体在山冈思索前路时，死去的夫君是她折身下山寻求武器以死相博的根源——她相信死后也能与夫君见面。但她不愿牵扯更多的人，特别是冒死成全自己使用拜天台的曜国太卜。那可是自己的母亲。“我没有见过你。”她高声重复道。

“你姓什么。”他盯着她，急迫地问。

她迟疑了一会儿，“我姓巫。”如果就地死去的话，她希望母亲至少能知道自己的巡礼终点是何地。我尽力了，她对自己说。

“所以你是大巫师之女，国都公主巫祈吗？”他看见她眼中盈满泪水。

“不是。”她沉思了很长一段时间，久到足以让人们发觉她在说谎。但她依然安心地开口，告诉他们自己刚刚想到的新名字。“我叫巫阳，”她取夫君葛阳之字为自己命名。“只不过是一个途经此地的曜国人。”

不假思索的姞疏刻板地露出笑容。“那巫阳啊，”他重新张开弓弦，“孤给你两个选择，要么退，要么死。”

“退？”如果威吓能使她屈服的话，她也不必面对如今的局面了。“我不会退。”她愈发使劲地攥住木牌，昂首挺胸地站在利器之前。

他们头顶随着微风徐至的乌云恰好遮蔽日光，仿佛村庄的冰雪将降落此处。

姞疏嘲弄地扬起眉毛。“那你想怎么办？来送死吗？还是在士兵的包围之中取了孤的性命为那丫头报仇？你做得到吗？”穿梭的旋风没有引起他的注意，但引来了那个素黑衣裳的青年人。青年人就站在他身后，看了眼不远处被轻风摇动的黄葛树枝条，然后忽然回过头，一脸惊喜的盯着巫祈的左手。忽然间，狂风骤起。

巫祈因他的目光垂头看向左侧。她惊讶地发现，一直期盼的荧光正环绕在自己的左手上，她被喜悦唤起希望，甘愿停下步伐，张开嘴欢喜渐露。奇迹再次降临了，多么难以置信，她无比坚信手中的荧光能救活安珀。

然而姞疏在她垂目停步，忽略了一个国王的愤怒甚至满不在乎地张嘴将要露出开怀笑容的一瞬，松开弓弦，让闪耀着锋芒的箭镞穿透她的喉咙。她的双唇挡住箭翎，但无法挡住已被吞没口中的箭枝。“孤让你也解脱罢。”宁王随手递还长弓，转身看见黑衣青年而微微一愣。

巫祈被迫仰头跪坐在地上，抵住后背的箭镞能让她不立刻倒下。希望和绝望对调，曙光的暖意变成了残酷的冰凉，这只是一眨眼的事情。她愿以这样的姿势等待死亡。

她仍有意识，痛楚虽未苏醒，但恐惧却急速爬上心头。人们说死去的人将在脑海中历经往事的回忆，这是恐惧的开始，她自然也不例外，可惜那些回忆没有唤醒她求生的欲望，反倒是死去的夫君一次又一次在她脑海中重现，催生她消除恐惧急切赴死的无畏。她的愁绪想以苦笑自抚，奈何发不出声，喉咙还感到剧痛。此刻，被箭镞划破的血脉开始不住外流，渐渐积满口腔导致她开始咳血。红血滴落到她仍有起伏的胸前，渗透至身下，甚至染红了土地。

姞疏扭头对士兵说道，“饱含孤对她的敬意，就让那丫头和她埋在一起罢。”

五个士兵一齐上前，看见她左手的荧光渐渐消散。他们的伍长不忍看见她垂死残喘，便举起长戟想替她解脱。

“放下。”士兵听到宁王所在的方向传来陌生的嗓音，循声看见黑衣青年站在众人之前，宁王姞疏自愿站立其侧。

“我似乎看见了木神牌子散发的荧光。”黑衣青年摆动着双臂步伐稳健地向着两眼朦胧的巫祈走去。“宁王殿下，”他道，“离假山南部的褚叶树因木神博爱而存于人世，天下仅此独有。我劝你不主动应战、不出兵支援，为的就是杜绝宁国境内发生战事的可能。现今和平之时仍需费心养护，只怕战时你们已无暇照应。切记木林衰败，灾难必至。就算木神宽心不怪罪，但我薛微典决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如果眼下这姑娘与木神有任何瓜葛，那她自然就不能这么死去。至少在我问话获得想要的答案之前，她也必须得活着。”

傲慢的姞疏在他说完话之后，甚是惶恐，不敢对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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