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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顿躺在床上,摆弄手机。旧手机,淘换来的二手货,质量不错。在贺奶奶家的经历大开了眼界,相当于读了一个大学,跟随了一位博士生导师。其实世界上的知识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多,课堂教学是为最笨的学生准备的。如果你有一点聪明,如果那个导师出类拔萃又事必躬亲地教你,学生的进步速度超乎想象。
在不断丰富自己的同时,贺顿对很多东西都发展出了持续的关注,乐此不疲。她发现自己不可救药地对人有兴趣。男人女人老人少人,中国人外国人,健全的人残疾的人,美丽的人丑陋的人……多么有趣,多么不同!人人都是谜。每个人身上,都有无数谜题等待破解。贺顿目不转睛注视着潮流的方向,并非追逐,而是因为她的爱好需要她具备敏锐的感知和把握能力。此刻贺顿手里只有刚刚发的一点劳务费,充其量只能买厕所里放肥皂盒大小的一块地产,但这并不妨碍她兴致盎然地浏览房地产广告。谁知究竟在多久以后才能买到属于自己的房子?她这一辈子一定要有自己的房子,这就是理由。对于你以后必将拥有的东西,从现在开始就要锱铢必较地收集情报。这是贺奶奶教给她的生存策略之一。
她给沙茵打了一个电话,没接通。很少见的事情。沙茵是学校心理室的负责人,庞大的学生群体常会有突发事件,沙茵总是开着机。贺顿和她开过玩笑,说你好像一个经理。沙茵笑笑说,我比经理辛苦啊,经理管的是死物,我管的是成千上万的活人。
要是平时问一道习题或是通知某件事情,贺顿也就罢了。但今天不同,贺顿对那个请自己吃了鲍鱼的老李有点不放心。鲍鱼是真的,贺顿至今胃里还饱满喷香,但老李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呢?作为一个司机,他是不是太阔绰和渊博了呢?贺顿要搞个明白。
贺顿又拨了沙茵家的电话。这个电话,贺顿是知道的,但从来没有拨打过。因为爱好舒适生活的沙茵不止一次有意无意地说过,她最不喜欢的就是外人晚上把电话打到家里,搅了清静。沙茵的女儿五岁了,沙茵恨不得把自己剁碎了犒劳女儿,每天晚上女儿从幼儿园回家后的分分秒秒,都是属于女儿的,任何人不得侵占。
电话铃响了很长时间没有人接,正当贺顿绝望地打算放下的时候,一个男人的声音传了过来:“你找谁啊?”
贺顿没有想到是个男子来接电话,以为打错了,问:“这是沙茵老师的家吗?”
“是。你有什么事呢?”对方不耐烦地说。
“您是……”
“我是沙茵的丈夫老苏。你是谁?”老苏问。
“我是沙茵在心理学习班的朋友,叫贺顿。”贺顿忙着自我介绍。
老苏的口气热情了一些,说:“我还以为是学校的学生呢。有什么事?”
“那我明天再给她打电话好了。”贺顿凭着直觉感到学生们可能刚刚打过电话,老苏也是一个不喜欢家被骚扰的人。
“明天你也找不到她,她带着女儿到南太平洋上的小岛旅游去了,散散心。你到底有什么事呢?”老苏更热情了一点,想必也不愿在妻子的朋友面前留下冷淡的印象。
贺顿本来不想再说老李的事情,可是人家问起来,自己若是不说,好像见外似的,就说:“实在是一件小事。今天有位姓李的先生来找我,提到沙茵,我不认识他……”
老苏就笑起来说:“你怕他是骗子。”
贺顿不愿被人小看,就说:“他倒不是骗子,还请我吃饭。只是想问问沙茵。”
老苏为了弥补起初的不耐烦,格外热情地说,说:“你形容一下那个人的样子。”
贺顿说:“高高的个子,开一辆黑色的帕萨特,很儒雅……”
贺顿话还没说完,老苏就说:“恐怕是沙茵的好朋友李教授。”
贺顿长舒了一口气说:“谢谢你。不打扰了,祝您晚安。”就放下了电话。其实她疏忽了,沙茵既然已到小岛上度假,何以会让人来接她?
可以安睡了。贺顿想今天是个好日子,吃了鲍鱼还有燕窝,柏万福还说如果自己死了,就把保险送给她。
想到这里,贺顿纠正自己——柏万福并不是把保险送给贺顿,而是送给柴绛香。贺顿和绛香是一个人,也不是一个人。那么,自己现在所思所想,到底是属于贺顿还是属于绛香呢?
贺顿身份证上的名字就叫柴绛香,她不喜欢这个名字,那属于不堪回首的过去。但她没有办法,听说改名字的事非常麻烦,所以在所有正式的场合,她只能出示柴绛香的身份证。其实贺顿还有一个“贺顿”的身份证,这是贺顿在一个过街天桥上,出了五十块钱让小贩特意做的。相片是真的,出生年月也是真的,所有的籍贯和号码都和柴绛香是一致的。在心理师班登记入学的时候,用的就是这个身份证。没人的时候,贺顿会拿出这个身份证,端详许久。
绛香走入这座城市的时候,孤苦伶仃。她只有几十块钱,在农村这可以活上几个月,在城市只能几天。这些钱支撑了很久的日子,最后还是用光了。绛香几近绝望,在马路上毫无目的地走,看到一个和自己年纪差不多大的女孩子,穿了一套粉红色的罩衫,一路小跑,就不由自主地跟着她。人们总是愿意跟着和自己相似的人一道走,好像安全些。
那个女子跑进一家小卖部,买了一包卫生巾。贺顿下意识看看那个女孩的裤子,腿根处有一片鲜红印记,还在慢慢扩大。
绛香叫出来:“哎呀,你的裤子脏了。”
女孩回过头来,恶狠狠地说:“你叫什么!本来还没有人注意到,你这一喊,整条街上的人都看到了,真丢人!”说着,她就进了旁边的公共厕所。
绛香也进了公共厕所。那个粉衣女孩就说:“你干吗老跟着我?”
绛香不服气地说:“茅厕也不是你家挖的,你能进我就不能进了?”
粉衣女孩不愿和她斗嘴,换上卫生巾之后,赶快扭身看看自己裤子上的血渍,好大一片洇在粉红布料上,触目惊心。女孩懊丧地自语:“真倒霉。一会儿还要来人检查工作,怎么办?”
几乎每个女孩在一生当中的某个时刻,都会遭遇这种尴尬的事情。绛香动了恻隐之心,说:“你要是不嫌弃,我带着衣服,咱俩的身形差不多,你先换上吧。”说着,打开了随身带的小包。
粉衣女子翻翻眼珠子,不想接受这萍水相逢的好意,就把裤子脱下来,露出白腿,到公共水管冲洗裤子。水流很凉很冲,她又怕受了寒,用手指尖捏着裤腰,左躲右闪地揉搓着。绛香就笑起来。
粉衣女子没好气地问:“你笑什么?”
绛香说:“你屁股上还带着一块血色,好像杀好的猪后臀尖上盖的紫戳。”
粉衣女子反唇相讥道:“那是因为我白。要是像你那么黑,只怕血结了痂都看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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