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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狼虽然受人驯化多年,但毕竟是犬类,也有愤怒上脑的时候,它气急败坏地在墙根乱走乱转,显然忘了自己背负的寻找香囊使命,只想把那只刁钻可恶的黑猫揍扁。忽然在墙角瞄到一个洞,出溜一下钻了出去。
岑杙不再管它,提着灯笼在黑猫第一次惨叫的地方四处找寻。摸索了半天,终于在墙根处摸到了那只香袋,捡起来,发现手感有些不大对,就着灯笼一照,原本小巧精致的香囊已经被撕扯得面目全非了。
有半卷拇指大小的纸筒从裂缝中漏了出来,岑杙微微一愣,像是验证什么似的,小心地将其捏起来搓开察看。
熟悉的裁成方寸大小的小画边缘镶嵌着几道突兀的牙印,虽然只剩一半但依然能分辨出大致的线条。
李靖梣突然跑上来,抢过她手中的所有零碎,红着眼睛猛得推了她一把,转身往大门外跑去。岑杙跌退数步,望着她决然而去的背影,嗓子像被尖刺抵住了,竟说不出半句话来。
云种驱着马车在漆黑的巷子里疾驰,第一次觉得这驾车的任务无异于苦刑。隆隆的车轮响彻一路,仍无法掩盖车厢里那悲伤欲绝的恸哭。这些年来他见证过她太多次从云端跌落又重新爬起,而像这样彻头彻尾的崩溃还是头一次。
波云诡谲的朝堂厮杀,她从未畏惧过、胆颤过。以命相搏的赌局,她也从不欠缺智慧和勇气。唯独在感情上,总是一直输,一直输。无论是亲情还是爱情。
如果可以,他真想抹掉她今晚的记忆。
这样她就不必记得她的父亲是如何冠冕堂皇地指责她冤枉她,就不必记得她的恩师为了帮她扛罪愤而辞官告老还乡,也不必记得她的心头所爱在灯影下和别人依依惜别。如今就连她仅有的一点寄托,都被猫狗践踏不复长存。
疾奔的马蹄从背后追了上来,云种看到来人,心中挟着一丝冷怒,并没有让马车停下来,反而拐向旁边一条狭窄的胡同。
岑杙好像料到他有此招,在他转弯的时候,脚下一使力,突然从马背一跃而起,飞身跳上了车头。云种吓了一跳,连忙把同样受惊的马匹控制住,侧头瞠目看向这个闯入者,几乎忘了以她的身手,这点难度的动作根本不在话下。看来在京师呆久了,真的很容易被一些表面的东西浸淫,而忘记埋藏在深层里的真相。
岑杙无言笑笑,褰起帘子钻进了车厢,朝倚靠在车厢一角的影子伸出手:“跟我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那恸哭声早在马蹄追来时便已止住。岑杙不管她应不应,强行把她牵出车外,揽腰抱下车来,朝自己的马儿走去。云种望着两人一骑往绝尘而去的背影,有点失落又有点欣慰地对月长叹了口气。
马儿往内城东南方向而去,先进入一片小树林,又爬上一座小山丘,最后立在了丘顶。李靖梣坐在马背上,俯视山丘下的一片灯火人家,其中那座由四座跨院组成的驸马府格外引人注目。
她不知道岑杙为何带她来此,但却犹如蒙到了羞辱般,不愿意再往那多看一眼。岑杙却圈着她的腰说:“那里原本是我家,就是西北角那个小跨院。原先它并不大,被选为驸马府后又在东、南方向扩出了三间跨院。听说涂家人不喜欢那个小跨院,还好还好。”
李靖梣面有赧色,岑杙牵起缰来,磕了下马腹,驱着马儿下了山丘,来到驸马府北面的树林里。林中几近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但是岑杙似乎对这块地形无比熟悉,下马后把马儿栓在树上,牵着李靖梣的手毫无阻碍地穿过密林,来到西北小跨院的白墙外。
李靖梣见她摸索到墙角处,以墙角为起点背对跨院往北迈步,边走边数自己的步子,数到第“三十”步的时候,往前一伸手,摸到一棵树,欢喜道:“就是这了。”她蹲下来,用手拨开地表的枯叶,开始扒土,不久后就从树根下挖出一把半人高的铲子。然后又以树为起点,继续往北走了五步,停下来开始用铲子拨开更大一块面积的枯叶,动手挖了起来。
当一把两人高的木梯子被掘出地面的时候,李靖梣总算明白了她的意图。不敢相信,她在这片诡异的小树林里究竟还埋了多少东西。
岑杙扛着木梯子来到墙根处,把它靠在墙外,拍拍手上的泥土,回头对李靖梣道:“我先上,回头拉你。”她熟练的踩着梯子爬到了墙头,骑在瓦上朝李靖梣招手,“可以了。”
李靖梣很想说服自己从正门走进去,但是鬼使神差地听从了她的主意,沿着梯子小心翼翼地爬了上来。岑杙待她在墙头坐稳,用脚把梯子勾上来,又一点一点地顺到墙里面,两人像贼似的逾墙而入,神不知鬼不觉。
她们进来的地方位于主屋后,岑杙把梯子轻轻横放在地上,牵着李靖梣绕到屋前。夜深人静,跨院里的仆人大都在沉睡。主屋平时没人住,门上了锁,岑杙走到窗台下,从靴子里抽出一柄短刀来,伸进窗缝里,一点一点地格开栓子。
“哒”的一声,栓子掉到了地上。岑杙开窗翻了进去,又把李靖梣接了进来。屋里黑咕隆咚的,岑杙不敢点灯,凭着记忆摸到西内室的门,轻轻推门走了进去。
这是一间茶室,里面家具摆设不多。岑杙在屋里绕了一周,似乎对这个地方很是眷恋。李靖梣心里突然萌生了一个奇异的感觉。
“这是我娘亲最后一次给我梳头发的地方,”岑杙歪着头似乎陷入了久远的回忆,“也是我小时候住过的房间。”
“不过,那时候已经不能称之为房间,因为白天家里刚来了好多官兵,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抢光了。屋里只剩下几张破到没人要的被子,门外有士兵把守着,大概应该叫监牢才合适。”
李靖梣喉咙哽了哽,眼睛慢慢泛红。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我们已经不再是‘我们’了,我娘不再是一品诰命岑夫人,我也不再是都察院高品御史的掌珠,我们只是一对被没入贱籍的罪人|妻女,某个时刻将会被带到某个不知名的地方,终身戴罪受人奴役。”
“那晚,我娘就坐在破被子上给我梳了一整晚的头发。我娘是一个非常聪慧的女子,不单才貌出众,梳头手艺也巧,我爹每天的头发都是她亲自梳理的。但那晚她为我梳了好多好多个样式,却总是不满意,一直拆了梳梳了拆。每次梳完,作为奖励,都要我亲她一下。为了公平起见她也亲我一下。那晚结束,她就亲了我好多好多下。我也亲了她好多好多下。”岑杙讲到这儿的时候,嘴角不自觉带起一丝笑意,李靖梣视线有些朦胧,顺着她的目光朝西北角望去,仿佛看到了年幼的小岑杙窝在母亲怀里被她宠爱的样子,那晚不出所料应该是母女的诀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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