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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父亲（第1页）

青水农场位于湖北一个地级市的郊区，那里六七十年前还是一片望不到边的水洼，荒凉偏僻，人迹罕至、一块稍高些的空地上立着一个不大不小的劳改场，四面长满水草和芦苇。劳改场附近只有零零星星几户人家，住着狱警的家属和几个在附近揽活的外地人。6o年代整个中国拉起了翻天覆地的运动，这里也成了改造的对象。付虹萍的父亲付子山就是最早一批在这里开荒的人。

“子山不容易啊，不到5岁就养活一家人。”这是付虹萍奶奶经常挂在嘴里的一句话。

3o年代，家家户户都过得很艰难，讨饭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付子山和一家就是靠百家饭养活的。作为家里的第一个男孩子，付子山从小就被穷苦的爹娘捧在手心里，格外受重视，外出讨饭都非他不可。如果遇到家里有怀孕的年轻媳妇，聪明又伶俐的男孩子上门要饭就成了一件特别吉利的事情，要的饭菜又多又好，一家人就喜气洋洋好像过年一样过几天好日子。

母亲心疼孩子，等付子山稍大一点，就把付子山送进了学堂，自己含辛茹苦替人做工换来一些钱，一分一厘都藏在衣角里，只等开学的时候交学费。在读书的那几年里，遇到寒暑假和学校不上课的日子，付子山抽空就去附近的瓦罐窑做学徒，1o来岁的孩子每天起早贪黑也从不叫苦。

付子山小学毕业了，家里没办法再支持他继续上学，他先是只身一人到上巴河养路段做帮手，后来又帮忙给养路段送信，接着，他又被推荐到阳新农场的生化办公室做了几年通讯员。

17岁那一年，付子山终于来到他一生中最重要的地方——青水农场，开始做开荒队的队长。

作为农场的第一批开荒者，为了建设农场，付子山好像铁人一样，不怕苦不怕累，在那个极其艰苦的年代克服了常人无法想象的困难。为了修建堤坝，他和同事们在野外吃住近一个月，最后任务完成，一身衣物竟然只剩下遮体的寸布片纱。

因为能干又正派，付子山深受农场领导器重，21岁被推荐到农垦大学做工农兵学员，3年后学成后回到机务队开车。

在机务队做采购员的那几年，付子山始终克己奉公，不占用公家一针一线，不舍得多花一分钱，即使几天几夜的长途旅程也从来没有坐过一次卧铺，住宿力求省钱，去北京出差就睡在火车站。

就算那样艰苦的日子，付子山都特别满足，因为他觉得自己的付出值得。

因为他识字，勉强算得上文化人，加上不怕吃苦、执行力强、头脑灵活的种种好处，青水农村的领导很看好他，想委以重任，培养他当干部。可付子山却不那么乖巧听话，他生性不贪恋权贵，还屡屡和上级唱反调，所以领导渐渐放弃了他。付子山乐得坦然，也没觉得有什么遗憾。

1968年，付子山31岁，上面下达指示，准备在农场开办实业，付子山自告奋勇进了棉花厂当厂长。

去棉花厂有两个原因，一个是付子山比较冲动，当时经常和一个仗势压人的领导闹矛盾，吃了不少亏，另一方面付子山也不想受制于人，棉花厂工作虽然空前的困难，但是他一个光杆司令正好可以自由发挥。

付子山干什么都是全力以赴，很快他就在市领导的支持下拉出了一个班子：金元管棉花检测，叔叔管会计，后来林秀英嫁给他之后，也参与财务工作，父亲自己负责机械加工那一摊，把棉花里面的棉絮和棉籽进行分离。几乎每天，付子山还会押送棉絮拉到干校的采购站去卖，完了一个叫来儿的会计再去结算费用，然后付给花农。剩下的棉籽拉到后面的一个棉籽厂去榨油。

在棉花厂工作的那几年里，付子山充满了干劲，任劳任怨，像一头打了鸡血的老黄牛。他是一个简单粗暴的人，工作能力强却不懂变通，因采购站拖欠花农的费用和他们吵架是家常便饭，仗义执言得罪地头蛇也时有发生。

付虹萍印象最深的是有一年，付子山被上面调查了很久，家里更是陷入了困境。

很多年后，付虹萍从母亲林秀英嘴里终于听到了一个比较完整的故事。

那个时候，棉花厂在农场是一个前所未有的行当，棉花检测更是一个弹性很大也容易得罪人的工作。

棉花的级别分为8级，从特级到最低级单价差了好几毛钱。金元去团风的棉花收购基地学习过几个月，有些经验，但是他是一个很软弱的男人，虽然良心尚存，但是更怕得罪人，不敢秉公办事。

最开始大家都是摸着石头过河，金元也得过且过，并不严格。

付子山在加工棉花的时候，经常发现收上来的特级棉连二级都很勉强，就冲到检测大厅，当场纠正了好几次检测结果。慢慢的，金元遇到棘手的问题就把付子山叫过去处理。付子山也是当仁不让，一次次成了检测大厅的主角。付虹萍后来想，原来她身体里那股嫉恶如仇的劲来自于付子山，就如同她的暴躁也和付子山同出一辙，虽然她从来不愿意承认。

这样一来，很多花农开始对付子山很有意见，而付子山对此并不以为然，只要他发现以次充好的情况，都会马上纠正，心情不好的时候，他更是气愤地一把扯开棉花袋子，让原本就很不满意的农民瞬间恼羞成怒。

小时候，付虹萍和姐姐们经常待在棉花厂，她们的耳朵里时不时会传来父亲怒气冲天的声音，强硬的花农有时和他对吵，而那些软弱一点的人则用哭闹来对抗。当时的付虹萍对父亲的做法无比惧怕和厌恶，可是很多年后，再想起这些往事，付虹萍心里却升起敬佩和怜悯之情。

后来，一些花农联合起来把付子山给告了，一场轩然大波很快席卷了整个棉花厂，付子山成为众矢之的。

“其实不是一般的花农。当时场里有11个大队，那些大队长是最难缠的人，他们的问题最严重，你爸爸对他们也最粗暴。就是这些干部鼓捣着其他有意见的人一起去场部告状，说你爸爸贪污，黑了不少钱。”林秀英叹息道。

棉花厂是农场里的纳税大户，在众人眼里就是肥得流油的单位，贪污这个字眼敏感得如同一滴水滴入了滚烫的油锅，炸的人尽皆知。很快场里就把问题反映到市里。

市里成立了专案组，先去采购站了解情况，看付子山有没私自去结算，再去棉籽厂了解情况，看付子山有没和他们勾结私自卖油，然后再去找场里的会计来儿，了解他对付子山的评价，最后还去走访了好几个棉花农户。最后的结论就是：付子山是一个丝毫不讲情面的人，没给他们一点好处。

事情真相大白，当时场部还专门开会表彰付子山。但是付子山已经灰了心，不愿再继续干下去。市里当时还派人下来游说，许诺付子山可以在棉花厂旁边的空地上盖一栋楼房。

付子山什么也没有要，在家赌气不去上班。半年后，棉花厂重新开张的时候，场部的人没辙了，一趟趟服软求情，付子山终于重新出现在棉花厂，其他的同事看到父亲来了，长吁一口气，心里暗暗感叹自己的饭碗也算保住了。林秀英后来告诉付虹萍，付子山一直很享受在棉花厂的工作。虽然他在那些年里饱受指责，更没有换来别人的肯定和尊重，但他是一个有事业心闲不住的人，棉花厂就是他的战场，只有在那里战斗他才踏实。

除了在棉花厂“做官”成了远近闻名的红人，对于青水农场的人而言，付子山还有另外一个重要的谈资——老夫少妻。

他的妻子林秀英比她整整小了14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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