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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时节雨纷纷南京雨花台纪行（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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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时节雨纷纷——南京雨花台纪行

在江南，清明时节正是万物苏生之后，菜花金黄之时，处处都是春光宜人时。太湖之水包孕吴越，烟波浩淼，气象万千；苏州园林小巧玲珑，匠心可见，风格别具……这些名胜当然是要吸引不少游客的。但是，在清明前后更多的人却是涌向各地的烈士陵园。江南多雨，人们便在纷纷的细雨中，把感情的思丝牵向昨天那血与火的年代……在我的脑海中，关于清明的记忆从儿时开始就特别清晰，快到清明时，海岛就已经全无冬天的气息而变得满眼都是绿色了。河边、沟旁除了出土的象细竹笋一样的芦芽头外，还有一种长叶子野菜，状似剪刀，人称“江剪刀”。这种野菜用来炒食时有一股特别诱人的香味。小时我们一边唱着这样的民谣：“江剪刀，油炒炒；香来木佬佬”，一边挖野菜。一伙小朋友在一起算是很快活的了。怛，越临近清明那一天，心情就越难受，因为到这天我是肯定不能与伙伴出去的——得跟妈妈，姐姐去爸爸坟上烧纸、叩头。孩子的心是与妈妈的心连在一起的。牵着妈妈的衣角，听着那痛苦的抽咽声，即便是心上长了翅膀也飞不动呵……由此，我还想过：为什么非得清明上坟呢？但是不敢问，怕刺痛了妈妈的心。这十答案是长大后进了小学才知道的。那一年清明节到来前，老师先给我们讲了清明的来历，还宣布要在这传统的节日里去一个烈士陵园扫墓，并且听老游击队员讲故事。

为了盼这一天的到来，我整整一个晚上没有睡好觉。第二无大清早包着个饭团子就走了。这里的围墙比自己读书的学校要高很多，还有岛上从来没有见过的松树、柏树和冬青，以及一座很高的烈士塔。扫完墓，老游击队员又讲了好多个烈士的故事。至今仍然记得十分清楚的是一十倪老汉的故事，日本鬼子占领崇明岛后，崇明成了游击区，一次东海游击纵队正要撤退到江北时，被鬼子发现并且封了港。汉奸抓住老盐工倪老汉要他带路找游击队。倪老汉的儿子是在南京做地下工作的共产党员，老汉是自己人，熟悉游击队的一切布置和行踪。只见他镇定自若地沿着江边大堤直往东走，那里有一个突出的港形地带是游击队的地雷阵。他指指里面的芦苇荡说：“就在这儿。”鬼子们刚刚嚎叫着冲上去，老汉却已经纵身跳入正在涨潮的长江里了……游击队员们闻讯赶来，把残敌全部消灭在地雷阵中。远眺长江，怀念老汉，战士在港口的一棵高杨树上用刺刀刻了两行诗句：

长江万里，烟波浩淼，壮哉老爹，后人之表！

讲故事的还告诉我们，全国解放前夕，倪老汉的儿子也牺牲在南京雨花台上……

雨花台——多么美丽的名字！倪老汉的儿子牺牲在那边，那里肯定也有一个烈士陵园，或许要比咱们岛上的大得多！那里肯定还有更多，更多的故事和传说……于是，从那个时候起，我就向往着雨花台了。到了中学，我又读到一首题为《递上一枚雨花石》的诗。诗人的激情强烈地感染了我——我仿佛看见了那一颗磨成红心的铜元，我仿佛看见了那烂漫如云霓的雨花石……

长江日夜地奔流着，生活的潮头也把我送到了远方。清明节前，我从北京出发去南京出差。坐在特快列车上，却总嫌车轮转得慢——一颗心早已飞过长江大桥，飞到雨花台上了。到了南京，工作之余第一次出游的地方就是雨花台。穿过秦淮桥，踏上雨花路，正遇上濛濛细雨。上坡的时候，雨点更密了，砸在脸上，落到嘴里，很有一点甜津津的味道。这时的紫金山、栖霞山被一层雨帘所阻隔，更显得山色隐约，飘逸如临仙境。进出的龙柏、塔松、青竹上，春雨如珍珠般挂着，或一粒、或一串，在鲜嫩的草叶上滚动。

四野无声，春雨绵绵，更添一种庄严肃穆的气氛。雨花台下，待要拾级而上的时候，我抬头望去，雨中的烈士塔正俯瞰着我们——象是亲切的等候，也象是挥手在召唤。在我见过的烈士陵园中，雨花台确是高大的。那台阶几乎是笔直而上，两旁的龙柏气宇轩昂，直耸云天。不禁使人想起三国时的诸葛亮在概述南京（当时称建邺）形势时，有“钟山龙蟠，石城虎踞”之谓，画龙点睛地道出了以钟山为首的群岭象龙一般蟠绕在金陵之东，以石城山为结尾的西部诸山，又象虎一样盘踞于江边的形势。如今，在选样一个“虎踞龙蟠”之城，象征着十万名革命先烈英魂不朽的雨花台，能够使历史上一切帝皇将相逊色！雨花台所在的南京古城，有着十分悠久的历史，公元前五世纪初叶，江南地区最早出现的国家——吴国，就在今日南京城西的冶城山上，建了一所冶炼作坊。据传在这被后人称为“冶城”的地方。为吴王夫差铸造了不少锋利的宝剑。以后历代，从太平天国的洪秀全举义旗于金田，建都城于天京；到人民解放军把红旗插上“伪总统府”止，南京总是兵家必争之地，也是光明驱逐黑暗，革命战胜反动，奴隶创造历史的见证！

胜利又是如何得来的呢？历史的进程，要比后来者描述这个过程时艰难困苦不知多少倍！让我们问雨花台吧，雨花台上的每一株青草，每一棵松柏，每一根翠竹都会记得，在国民党统治的二十二年中，壮烈牺牲在这里的先烈有多少！说今日的花朵是烈士的鲜血浇开的，那绝不能算夸张；说今日的土地是烈士的脚镣耕耘的，那绝不能说过分！一个显然是时常提自的，却又是十分严肃的问题，在我的脑海中升起了：我们选一代人。应该以怎样的名义想想过去？如果说：先烈们在雨花台上艰难地行进，开拓通途的时候，我们还是嗷嗷待哺的孩子的话，如今，保卫这条道路的任务，却已经历史地落到了我们肩上！亲爱的朋友呵，面对着这一些时代向你大声发问的试题，你准备如何作答？

亲爱的同志呵，面对着征途上必将会出现的考验，你准备如何进击？

温故而知新。让我们走进烈士纪念馆，让我们看看烈士们的遗言，让我们听听烈士们的呼号……自然，那也且能是一个很小的局部——十万颗心中的几颗，然而如同长征里的一簇浪花也能将顽石咬碎一样，那些红心会震撼我们这一代人的是魂，并且能照耀我们去克服生活道路上的雄关险堡。还能够用它不灭的火焰去埋葬过去、现在和将来的一切反动派！

亲爱的朋友，在你的笔记本扉页上，可曾记下过恽代英同志写于南京狱中的一首诗？诗云：

浪迹江湖忆旧游，故人生死各千秋，X弃忧患寻常事，留得豪情作楚囚。

古人常说“诗言志”。但，一个“志”字却又有着何等鲜明的阶级性！“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这是言志之作——但，毕竟是自命清高的士大夫的志。“三十功名尘与士，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这也是言志之作——却是一个民族英雄为收复失地而抒发的壮怀激烈之志！然而，所有这一切，在恽代英同志的落地作金石声的诗句前无不失色了！因为，古往今来再也没有比一个共产党员的理想及志气更为崇高的了。恽代英同志有一段话，是这一首诗最好的注脚——“我们的理想社会主义、共产主义实现了，那时世界多么美妙。也许那时年轻人，不易领会我们走过的令人难以设想的崎岖道路……我们吃尽了苦中苦，而我们的后一代则可以享到福中福。为了我们最崇高的理想——共产主义，我们是舍得付出一切代价的。”读着这一段文字，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望着那雨雾中的迎春、玉兰、樱花——我们社会主义祖国的大好河山。我深深地感到了羞愧和沉重。我们——不就是烈士说的“也许那时年轻人，不易领会我们走过的令人难以设想的畸岖道路……”中的年轻人吗？崎岖的道路似乎已经不见了，留下的是青砖地、柏油路、林荫道。刀与火的岁月也过去了，留下的是清新的空气，盛开的鲜花。可是，我们想过没有，这一切难道生来就是如此？或者将是永远如此的吗？长安街是接连着雨花路的，而且已经得来的胜利，还需靠一代又一代的人去保卫，去发展，去大踏步地走向更加辉煌的明天！

如恽代英同志一样，作为一个大无畏革命家的邓中夏烈士也是一个青草高尚，激情澎湃，才华横溢的诗人。展览馆里展出的《过洞庭》一诗中有这样几句：“秋水含落晖，彩霞如赤挂。同将为何世？共产均贫富”，景中有如火之情，情中有未来之景。结尾是：“惨淡经营之，我行适我素。”烈士忠于革命的赤子之心跃然纸上。诗如其人是一点也不错的。在这首诗的旁边有一张邓中夏被捕后的照片——在敌人的牢狱之中，他正义凛然，怒目而视，叉腰而立！他是在用生命的最后一个机会来表示对反动派的蔑视，他仿佛也在用生命的最后一点时间来重温《过洞庭》的诗——“我行适我素”……并且大声地宣布：“敌人很快地会杀死我，但他们绞不死中国革命！”

也许，有的年轻朋友会说，这是过去的事了！是的，我们现在的生活是美好的，爱情是甜蜜的；可是，忘记了昨天的人，决不会得到将来！真正美好的生活与爱情，只属于那些在黑暗中憧憬光明，在胜利后不断进击的战士！

牺牲时年仅二十八岁的女共产党员郭纲琳烈士是江苏句容人，历任无锡县委书记，上海闸北区委书记。一九三四年在上海从事抗日救亡运动中不幸被捕，一九三七年七月被害于雨花台。三年多的牢狱生活并没有使战士的意志有半点消沉，相反却越磨越锐！——她在一块手帕上绣了一只展翅高翔的大雁，下边绣了两十字：“起来！”我们的烈士向往着“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的未来——这是五星红旗招展，人民革命胜利的未来呵！牺牲前，郭纲琳嘲笑敌人道：“我是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子，我凭了真理，凭了对人民的忠贞，凭了党给我的教导，将你们花了不少狗力气想出的一切阴谋诡计打得粉碎！可见我是胜利了。胜利者是应当欢喜的，是应当高声大笑的！”烈士在笑声中倒下了，她留下了一颗彤红的心，她变成丁一只报春的大雁……如同有些烈士题诗狱中一样，郭纲琳是用女子特有的细腻及深情，通过千针万线来表达其爱憎及情怀的。也许，象这样一个年轻的女革命家，在那戎马倥偬的岁月里，还来不及去谈情说爱，可是，爱情的火焰却一样在她心头燃烧——她爱千千万万的人民，千千万万的人民也爱她……

雨还在下。雨点落在金黄的迎春花上，雨点打在宽宽的竹叶上，雨点洒在我们心坎上。从烈士纪念馆出来，穿行在纷纷的春雨里，我们向着雨花台的花房走去。气概非凡的诗句，还在耳畔作响；惊夭动地的呼号，还在心头震荡！我仿佛看见，面对着从阴森的碉堡里伸出来的枪口，烈士眺望大江，听着江北的枪炮声，宣告说：这才是你们反动派的末日！人民革命的春天就要来了！……革命者的目光是最远大的，他们一点也没有看错，他们一切都看到了——那进军的征帆，那满江的红旗，那胜利的朝晖，那盛开的百花……此刻，雨花台的花房正正是一派烂漫春色，叫人应接不暇！听老花工说，那一朵洁白似玉的山茶花要算是最美的了！山茶花的洁白使我想起了郭纲琳的绣着大雁的白手绢……杜鹃花的品种是最多的，在全世界有几百种以上，可是就在这不大的花房里至少也是几十种。深红的，浅红的，金黄的……不禁使我起了井冈山上的一支民歌：

映山红里格满山开，井冈山里格迎客来，不用酒，不用菜。

杜鹃花先给亲人戴……

歌子很长，下边的意思是：毛主席领导的红军用鲜血浇灌了五百里杜鹃花（也称映山红），杜鹃花象战士的灵魂一样，满山遍野，常开不败……其实，这个意思倘是用在雨花台及花房中的百花上，也是再恰当不过的了！在花房里我还认识了几个年轻的雕刻家。他们来自广东，上海。正在为一幅大型群雕而日夜苦战。这个概括了雨花台全貌的群雕，画面壮阔，神态逼真，生动地描绘了十万先人的壮烈情怀。完工后，将矗立在雨花台烈士陵园的正前方，雨花台也将因之而更加高大、庄严！

我们顺着盘山路，整整围着雨花台绕了一圈，瞻仰了东，西、北三个殉难处。这三处都背靠山坡，地势险要。如今，竹茂草盛，行人不绝，抚摸着那青青的春草，鲜嫩的竹笋，寻找着鲜血染红的雨花石。每向前一步，都倍加感到了后来者肩上担子的沉重！回去的时候，已是傍晚时分了，可是，雨花台路上人群依旧象潮般水奔涌。有系着红领巾的少先队员，也有打这共青团团旗的共青团员。还有三三两两的，显然是途径南京匆匆前来瞻仰的南来北往的旅客。淡淡的暮色中，也有携手而行的一对对青年男女……雨已经渐渐的小了，最后全停了。瑰丽的晚霞给雨花台洒上了一层桔红色。有感于此情此景，回到住所，彻夜难眠，写成了一首诗，其中有几句是这样的：

花儿能不娇？就连石子也象玛瑙，风光能不好？就连青草也结仙桃，这里是长安街的第一个模型，而花台上，屹立着多少开国元老！

如今；生活——甜蜜，爱情——美好我年轻的朋友啊，你们可曾想到：那一枚用铜元磨成的红心？那一只用丝线修出的春鸟？

“艰苦奋斗”！难道只是顺口提提？

“新的长征”！难道只是标语口号？

向着四个现代化进军的战士哟，应该有红的心、硬的骨、聪明的头脑！

啊！雨花路上，从昨天看到今天的，终于成功为好汉一条；

啊！长安街头，在今天忘记昨天的，小心被当做垃圾轻抛！……

临别南京的前一天，热情好客的朋友们又陪同我去看了石头城旧址。据史书记载：公园211年，孙权自京口迁来，第二年就在石头山上修建石头城，并改城号为建邺。石头城是名不虚传的，它利用山岩的自然形势筑成，尤从西部为最险峻，长达一里路的红色砂石，构成的峭壁象兽面一般突出在江边，因此又称“鬼脸城”。这样的城可谓坚固了，但随着封建王朝的兴衰更替，历史上已很难统计几易其主了。国民党反动派也曾企图凭借着长江天险在这里作垂死挣扎！但人民的古城毕竟回到了人民的手里。这就叫：“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石头城下，我又想起了雨北台。且慢评说石头城与雨花台的谁高谁矮，然而，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用烈士们的鲜血浇灌起来的每一棵青松都将成为栋梁之材，用烈士们的鲜血凝结成功的铜墙铁壁，才是永远攻打不破的！从郭纲琳手中飞出的报喜的大雁，也决不会收拢它的翅膀，它要把万把丝竹也比不上的“春歌”唱给千秋万代……

飞吧！飞吧！报春的大雁……

飞吧！飞吧！我心中的情思……

夜，是这样安：天，是这样湛蓝，宽阔的马路上行人渐渐稀少，我与新结实的友人漫步在人行道上。路灯从密密的梧桐树叶间投下一圈又一圈光点。大城市的喧嚷在此刻连一点也听不见，似乎一切都宽阔无垠。我们畅谈正这几天来的经历，话题又到了雨花台。是的，关于雨花台，我终究知道得太少了！我的这位新结识的朋友闪动着明净的、春水一般的眸子说：古老的埃及有一句古老的名言：‘喝过尼罗河水的人定会再到尼罗河来’。我想，见，了雨花石的人也一定会重新再上雨花自的！我感动了——被这深情的诗一般的语言和挚情。是的，我们一定能在雨花台上再见，是的，雨花台将永远矗立在我们心坎里！依依握别时，两只手是握的那样紧，那样久，仿佛是两颗心贴到了一起。我感谢友人送我的一包雨花石，那鲜红的玛瑙一般的石子，象是黎明的朝霞，使人心明眼亮，也象是一颗颗活着的心、一团团烧着的火，教捧着的人手心发烫……

天还没有亮，栖宿在窗外玉兰树上前几只小鸟却“唧唧唧唧”地叫个不停。接着便是雨点扑打在玻璃窗上的声音。我听着，尽情地倾听着；那雨声、鸟叫声，如诉、如唱，仿佛在提醒人们：今天是清明节……等我起身打开楼上的窗户远望时：千家万户的灯火都已亮了，窗帘生人影绰约。黎明就要来临，我象看见；在四面八方通往雨花台的路上，人似潮水花如海……

清明时节雨纷纷……一九七八年四月——五月于南京——

北京一九八〇年再改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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