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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7 章 五乐康（第1页）

叶伶蓉没想到事情的发展如此出乎意料，这世上她最不愿见到的人，此刻就明晃晃地站在眼前。望着满头花白身骨颤巍的老父亲，叶伶蓉下意识地后退，悄悄将剑收到了背后，脸上却摆出一副冷漠面孔，那冰寒的眼神就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子，深深地扎进老父亲沧桑的心口，比瞧见仇人温和不了多少。叶伶蓉自认为恨得有道理，叶家如今手足反目骨肉分离的局面，与偏执狂躁的老父亲脱不开关系，她无法说服自己原谅老父亲的所作所为，只希望这辈子都不要再见到这个与自己血脉相连的男人。

“爹……”叶延沛上前扶着老父亲，恭敬地问道：“您怎么出来了……”

叶德邈却一把推开了二儿子，气道：“我不出来，你们就要翻天了！”

“太爷爷，您莫要动气，气坏了身子不值当！”叶知秋扶着叶德邈，一步一步地走下台阶，还不忘朝钟朔使眼色，邀功似的小眼神竟将钟朔逗乐了。钟朔抬起胳膊肘碰了碰叶棠音，幸灾乐祸地挑了挑眉，脸上挂着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淡笑。叶棠音从仇怨中跳脱出来，明白眼下不是算账的时候，轻轻揽着钟朔的手臂，暗暗平复着一腔恨怒翻腾的气血，冷眼看着叶府门前这出戏。那朱红的高门好似背景幕，宽广的石阶化作戏台，一群老老少少男男女女个个会演，白来的好戏岂有不看之理！

却见叶德邈颤巍巍地迈下最后一级台阶，缓缓地走到三个亲生女儿面前，睁起浑浊苍老的眼睛，哀切的目光在女儿们的身上逡巡，最后痛心疾首地叹道：“你们三个在家门口大打出手，叫芳翊九泉之下如何瞑目！”

叶伶蓉当即面色一沉，冷冷地笑了两声，“人活着的时候不知珍惜，死后倒是念起百般好千般恩了。”

芳翊是叶伶蓉生母曹氏的闺名，叶德邈妻妾成群子女众多，曹氏生前自然过得不美满，不仅没有丈夫的疼惜体贴，而且日日殚精竭虑操持中馈，最后郁郁而终。生母逝世，叶伶蓉对生父的怨恨愈深，她在叶家最亲近的手足不是那几个年龄差距悬殊的同胞，而是和她只差一岁的七哥，也就是叶晋靖的爹叶延鸿，而叶延鸿之死自然就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叶伶蓉对叶家最后一丝留恋彻底崩塌消散。

“姈茹……”叶德邈被小女儿怼得无言以对，无奈地捋着稀疏而灰白的胡须，闷声叹息着。他已经是年近古稀的老人了，年轻时固执自负且说一不二，虽然渔阳叶氏的掌家大权早已不在他手里，但他平素独断专行的做派却不减当年，而叶家在孝道规矩上面严苛到病态，对这顽固的老爷子自然是敬重有加不敢忤逆，不过叶伶蓉偏偏就是个例外。昔年她在叶家三天两头就将彼时还是一家之主叶德邈气得跳脚，如今更没了避讳。单单是这副勇武不屈的姿态，便令叶知秋打心底钦佩至极，对自己这位传奇三姑奶奶的敬慕之情又加深了许多。

“还是叫大名吧，我不喜欢这个小字，自打您大老婆走后，就再没人这么叫过我，听着啊怪别扭的！”叶伶蓉翻着白眼冷冷一笑，何止别扭那么简单，姈茹这两个字能勾起她回忆深处所有悲郁，她讨厌这个小字，讨厌那些苦闷过往。

叶延沛上前劝道：“小妹，不可对父亲出言不逊。”

“你把嘴闭上吧！”叶伶蓉怒目呵道：“叶延沛，你以为当上了镇军大将就能洗干净自己？你当初做了什么孽，自己心里没点数？我现在没有收拾你，你就该烧香谢祖宗！你们这群人面兽心腌臜破烂货，迟早下十八层地狱，还是趁活着多积些阴德吧！”

这次叶伶蓉骂得不仅难听，而且指名道姓点人头，叶延沛这么一个位高权重的大将军，在人前被胞妹如此辱骂，饶是再喜怒无形色之人也要气得崩溃。叶知秋瞧见二叔公脸都青了，连忙跳出来打圆场道：“太爷爷，今日三位姑奶奶都回家了，这可是我们叶家二十年多来最大的喜事，确实应该开宗祠烧香祭祖，可夜已经深了，列祖列宗们也要歇息不是？依我看，还是先将三位姑奶奶请进家门，家里的事情我们关上门慢慢说！”

叶德邈闻言满意地拍了拍重孙子的手，“你们都先进家门，有什么话关起门再说！”

“青瓜蛋子倒会讨好卖巧，只可惜触了太岁霉头，也算我看走了眼，白夸你能成大器！呸！”叶伶蓉劈头盖脸对叶知秋一通贬损，骂得叶知秋人整个人都懵圈了。青瓜蛋子求助般地看了看钟朔，不知为何这一刻他就觉得表叔慈祥亲切且靠谱，指定能将尴尬难堪的侄子从长辈的责骂中捞出来。

钟朔无奈地挺身而出，替叶知秋解围，“小姨母，知秋还是个孩子……”

叶棠音一听钟朔嘴里蹦出这么一句话，当即就翻了个白眼，脸色写满了四个大字——自求多福！

其实话一脱口，钟朔登时便后悔不已，恨不得狂扇自己几个大嘴巴，连忙找补道：“所谓不知者不怪……”

“你也闭嘴吧！”叶伶蓉连带着倒霉外甥一块骂，“若非被你这小崽子算计，我能回来碰见这帮烂人？敢有下次，老娘直接换了你这吃里扒外的女婿！”

“炎旭知错了！”钟朔老实巴交地认了怂，偷偷地看了叶棠音一眼，人家笑得那叫一个欢欣！他低头伏在叶棠音耳旁，悄声道：“换女婿这事，小姨母说了不算……”

叶棠音微微挑眉道：“那你更应该老实些，若叫我知道你吃里扒外，我直接弄死你。”

钟朔：“……”

叶知秋委实觉得不对劲，自己这边挨着臭骂，表叔那头却你侬我侬地说上了悄悄话，这也忒不靠谱了！

“进门？”叶伶蓉放肆大笑道：“你们倒是问问她俩，愿不愿意进你们叶家的大门！”

叶德邈看着二十多年未见的大女儿和二女儿，老泪潸然而下，“静茹……箐茹……是为父对不住你们……”

二女儿却无动于衷地站在原地，眉宇间添了几许刚强，虽未言语，但态度已然分明。大女儿冷冷地看着老父亲，作为父亲的第一个孩子，她永远记得儿时父亲的臂弯是多么温暖，也不会忘记被父亲放弃时多么伤绝，曾经的孺慕之情有多深切，如今的怨怼与憎恶便有多强烈。

叶京蓉冷漠地上前一步，这一步让老父亲的心弦一颤。可她接下来的话却如同铁锤，深深地狠狠地砸击着父亲那颗苍老破碎的心——

“我亲娘曾经给我取过一个小字——乐康。”

叶棠音眸光微紧，鬼使神差地瞥着叶清蓉，这位得体的神情却如同镜碎般缓缓裂开，看来是有故事！“钟庄主弹得一手绝妙三弦，没记错的话，有一首威慑江湖的成名曲，就唤作乐康。”

“何止……”钟朔的目光颤了颤，喃喃道：“他的书房取名为乐康居，里面放着他最爱的桃木三弦……”

那间书房是桃源山庄的一处禁地，除却父亲任何人不得进入，曾经有姨娘恃宠而骄破了规矩，父亲大怒动用家法，竟亲手抽了那姨娘一百鞭，打到五十鞭的时候人就已凉了，剩下五十鞭却一鞭子都没有少。钟朔永远不会忘记那条血淋淋的鞭子，乐康居的门匾也被那鲜血染得格外端庄。那把桃木三弦则是父亲的兵刃，江南落玉风流客的绝技不是刀剑棍棒，而是穿耳刺心的魔音。桃木三弦百鬼散，乐康五音送断肠，父亲便是凭着三弦魔音威震江湖。钟朔鲜少见父亲弹奏三弦，原以为那是兵刃所以不能轻易触动，而今方知父亲所有的怜爱与疼惜究竟落在何处……

叶棠音若有所思地笑道：“苍山蓉素只有一棵桃树，可她最喜欢桃花。”

“桃花……”钟朔下意识地联想到自家满园的桃花，桃源山庄因那芬华的桃花而名闻江湖，父亲对桃花有着偏执的喜爱，所有姨娘都为迎合父亲的喜好而费尽心思，只有母亲会用冷漠的眼神看着那一茬又一茬的桃花盛开衰败，周而复始，岁岁年年。“原来这一切都另有所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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