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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从去年冬天开始渐渐飘落的雪花,一直下到了转过年的二月份,才终于淅淅沥沥地停了。连续阴沉了大半个月之后,终于迎来了年后的第一次放晴。随着这场覆盖北方各省的雪灾的结束,聚集的灾民也越来越多了。
而作为百姓心中最为安全的安身立命之所,京城聚集的灾民也越来越多了。这日清晨,一个大约三十多岁的中年汉子搀扶着一个老妪,步履蹒跚地一步步往城门这边蹭了过来,汉子身上只穿着几件单衣,在这冬末的清晨冻得瑟瑟发抖。而那老妪身上则好歹穿了个棉袄,只是破破烂烂的也露出了许多棉絮,连原本的颜色都看不出来了。
此时城门还未打开,在那汉子的前面,已经有稀稀疏疏的十几人排好了队。有自己一个人跑单帮的,也有和汉子这般拖家带口的,还有明明是全家逃难,最后却走散了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有的哭有的闹、有的大喊大叫、有的安静沉默的已然麻木。
汉子四周扫视了一圈,吃力地扶着老妪到了一处树桩处坐下。树桩处的雪已经被谁清扫过了,露出了木头的痕迹,老妪刚坐了下来,那边就有几个满脸横肉地大汉走了过来,虽然看样子也是灾民,但模样凶狠又是四五人一伙的,在这人群中格外惹眼。
“这地儿是我们兄弟的!谁让你坐下的!”
“起开起开!死老婆子,也不看看你身上都什么模样了,还敢占我们的地方!”
“看什么看!别不识抬举!”
领头的壮汉看到扶着老妪的汉子对着他怒目而视,也完全不惧地挥了挥拳头。而这边一个贫寒书生打扮的人悄悄扯了扯那中年汉子的袖子,低声说着:“马上就要进城了,兄台忍忍吧。”
都走到这里了,中年汉子咬咬牙,低头扶着老妪起身慢慢走到了旁处去,那些个污言秽语就充耳不闻了。经历了这么一番小小插曲,人群中也稍稍有了些说话声音,不像方才那么的死气沉沉。
“听说京城的赈灾很妥当,想必这次不会被赶出来了吧?”说话的人大约五十出头,一路上走过了许多个地方,都无一例外地被赶了出来。好在赶出来的时候还赠送些干粮,要不然他连京城都走不到。
“我有个侄儿就在京城这边,前些日子刚开始下雪的时候,他就说这边已经开始准备赈灾了。特意托人给我送信,说要是在家里活不下去了,就来京城找他。”这是消息灵通人士,此时虽然也是神情惴惴,但因为有亲戚在京城,底气也稍稍足了一点。
“只要能进去让我有个安身的地方,饿不死就行了。”又有人如此说着,一时间说话声音越来越大,那位扶着老妪的汉子也不吭声,只是在旁边听着,默默地将这些都记在了心底。
“诸位乡亲,你们去了京城,记得找那些个有条幅的施舍粥饭地方,在那种地方一般都会吃饱饭,不会是清汤寡水。”方才帮衬中年汉子的书生此时也跟着开口道,他这话将众人的视线都吸引了过来:“小哥儿为何这么说?有条幅的地方都是宅心仁厚的人家吗?”
“那倒不是。”那位书生一路上也是跋山涉水,此时脸色也有些苍白,“我也是路上听另外一个乡亲说的,他说京城里面挂着条幅的地方都是商户人家,他们一般都比较厚道。”
商户人家厚道?这话平日里说出来,众人肯定嗤之以鼻的。商人重利轻别离,商人无利不起早,商人本奸诈……这些老话儿哪个也没说商人厚道啊!虽然众人面上都有些犹疑,但心中无疑是悄然升起了几分希望。
不管这话是真是假,进城之后找找再说,总不会吃亏的。众人都如此想着,那位中年汉子也是如此想的。众人正吵吵闹闹的当口,城门终于缓缓打开。这些人都是跋涉了好几个城池,这会儿都规规矩矩地排好队。一张张脸上都带着期望看向了守城官兵,生怕这些人的口中又吐出‘灾民不许入城!’的冷冰冰话语。
好在这边的守城官兵只是抬眼望了望外面的灾民,边低头准备边喊了声:“今儿人多,多来几个兄弟!”
这话一出,虽然这人脸上依旧是冷冰冰的,但外面等待的灾民脸上都带了喜色。有那承受不住地已经泪流满面了,‘恩人’‘青天大老爷’的乱喊起来。守城的官兵显然近日看多了这样的场景,闻言只是带了些怜悯地看过来:“你们也是,这会儿各个府道县的赈灾粮食已经按户发下去了,你们只要挨过开始的前几天,也就不用这般大老远地往这边赶路了。”
“有赈灾粮食?”听了官兵这消息,众人大惊,面面相觑地看了看。显然这些人都是将家中的粮食全部拿出来,就直接赶路了。
“自然有,往年都有,今年能没有吗?”说这话的是又过来的一个小吏,看样子也就三十出头,手里夹着个纸板,另一只手拎了几个毛笔。这小吏说了这话之后,转头见到自己的同僚都准备好,也不再多说。官兵大声地吆喝了一声:“听好了,进城之后有亲友投靠的,去右边儿排队!没有亲友投靠的,来我这里排队!”
他话音刚落,众人就都站到了他身边,有亲友投靠的那边只是稀稀疏疏地过去了几个人。人群一阵骚动之后,见到队伍再次整齐起来,缓慢地进城终于开始了。这边中年汉子排到了后面,边扶着老妪边伸长了脑袋看着。前面那些人进去的时候,先是大概问了几句,之后又进了城门旁边的一个小屋子,等到再出来之后,有人面色喜色地快步走了,有人却无精打采地一排蹲在了屋子外面,好在手里都被塞了个窝窝和糙米粥。
这是怎么回事?剩下的人见此完全摸不着头脑,不一会儿轮到了中年汉子和老妪,他有些紧张地站到了小吏面前,就见这人头也不抬地问着:“姓氏、年龄、籍贯、人口数量……”一大堆奇奇怪怪的话语从小吏口中问了出来,中年汉子定了定神,“张明,37,我和母亲两个人,京郊安远县人氏。”
回答了所有问题,这个小吏这才‘啪’的一声合上了纸板,抬头看向了旁边的官兵,两人显然是配合了有段时日了。官兵微微点点头,小吏这才用手指了指旁边不远处的小屋子,“进去吧。”
他也不说进去是做什么,好在前面都是这般程序,张明也没有那么紧张,扶着老妪也随大流地走了进去。他刚一进去,就看到屋内摆了几张长条桌子,几个头发花白的大夫并几个学徒都或站或坐。见到他二人进来。一个小学徒二话不说先抬起老妪的胳膊,拿了烈酒将她的手腕擦了擦,另外又有一人同样给张明处理完毕,这才带着二人走到了一个大夫面前坐下。
原来是为了检查是否染病,大夫把脉的时候,张明终于明了了原因。而这边大夫诊了下脉,又让他二人张口,接着又翻了翻眼皮之后,终于点头放行了。在屋子的出口处,张明终于得到了一个小纸条。
“这是?”张明未曾念过书,此时见了一脸茫然。那个发字条的小伙计倒是难得一见的好态度,“达仁观三排9号屋2、3床位。原本该是男女分开的,但见你家母亲年岁也大了,我就做主将她和你放在了一个屋子,可好?”
“自然可以,多谢兄台!”张明感激不尽,若是分开安置了,他会更加担心的。小伙计笑笑就放行了。只是这边张明张了张口,终于忍不住问道:“兄台,这里不分果腹的食物吗?我母亲几天都未曾好好吃饭了。”
小伙计还没说话,就听得旁边的大夫开口了:“你这汉子,我这里就是管看病的,想吃东西就赶紧出去觅食去。满京城多的是摊子,只要你出了这道门,想饿都饿不死,与其在这里和我们磨蹭,还不如赶紧找呢!”
张明还是半懂不懂,小伙计笑着补充了几句:“你出门走几步就能看到施舍粥饭的地方了,反倒是这个纸条最主要,你千万别弄丢了,丢了可就没地儿住了!”
张明悚然而惊,仔细打量了全身上下,这才仔细地将字条塞到身上最贴身的胸口。塞好之后他扶着老妪刚出了小屋子,迎面几个小伙计一溜烟地跑了过来,见着他就开始问:“兄台可是逃难而来?可是还没吃饭?不如随小的来,小的铺子里面有饼有稀饭,还有窝窝头……”
“我们翠花楼这些也有,路更近!兄台不如随我走吧!”另一个小伙计没挤进来,只能在外面高声喊着。
“来我们明月山庄吧,我们那边有适合老人喝的粥饭,绝对能让老人家舒服些!”另一个小伙计一眼看到了点子上,此话一出,张明果然动摇了,只是看着那位小伙计还是有些迟疑:“我……我身上没带钱。”
“自然是不要钱的!”小伙计闻言大喜,迅速挤了进来,拉着张明就走。边走边叨咕着:“客官你别担心,这些钱都有官府补贴的。何况我们那边离着你们住的地方也近,到时候兄台来回都方便。”
怪不得都想来京城,这生活简直是比受灾之前都要好多了啊!张明正感慨着,这边小伙计手指向了前面:“到了,我们庄子就在那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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